第六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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陆修把那颗卡在键盘缝里的栗子抠了出来，指尖沾了点油渍，顺手蹭在裤腿上。他盯着文档最后一行字，光标还在闪，像在等他继续写下去。他没动，只是把手机扣在桌角，七封退稿信的打印件还摊在桌上，围着那颗栗子，像一场没人主持的审判。
　　
　　他起身去厨房倒水，保温杯空了，壶底结着一圈茶垢。他拎起水壶准备接自来水，眼角忽然扫到书桌另一头——那个他三个月前砸碎的茶杯，此刻正端端正正摆在那儿，杯身缠着几道透明胶痕，像是被谁一寸一寸拼回去的。
　　
　　他走过去，手指悬在杯口上方，没敢碰。
　　
　　这杯子是他失业第二年买的，三十块钱，带盖儿，印着“劳动最光荣”。他记得那天林静走了，他一拳头砸在桌上，杯子摔成五块，碎片划破了手心。后来他清理干净，以为这事就这么过去了。
　　
　　可现在，它回来了，粘得整整齐齐，连杯盖上的小裂缝都被补了胶。
　　
　　他猛地抬头看向阳台。
　　
　　父亲陆超正蹲在那儿，手里握着一把扳手，面前是一辆锈得几乎看不出原色的旧自行车。车胎瘪着，链条松垮地垂下来，像条脱了骨的蛇。老人没穿工装，只套了件洗得发灰的夹克，袖口磨出了毛边。他低着头，一下一下拧着螺丝，动作慢但稳，仿佛在修理的不是一辆破车，而是某段走歪了的时间。
　　
　　陆修站在门口，没出声。
　　
　　风从阳台吹进来，带着楼下早点摊的油条味。父亲始终没回头，只是把扳手换到左手，右手抹了把额头的汗，又继续干活。
　　
　　“这车……哪儿来的？”陆修终于开口，声音有点哑。
　　
　　“工地门口捡的。”父亲头也不抬，“前轮歪了，刹车片磨光了，但架子没坏。”
　　
　　陆修走近两步，看见车座底下贴着张泛黄的儿童贴纸，印着一只歪嘴笑的皮卡丘。
　　
　　“修它干啥？”
　　
　　“旧东西，修修还能用。”
　　
　　这句话像块石头，砸进他喉咙里。他忽然想起自己昨晚写的那段：“主角决定封笔，把稿子全删了。”然后现实就送来七封退稿信，每一封都多了一句手写批注，像是有人在他看不见的地方，默默接住了他想扔掉的东西。
　　
　　他盯着父亲的背影。那脊梁弯得厉害，肩胛骨突出来，像两片快撑破皮的翅膀。可这人昨天还在工地上扛水泥，今天就能蹲在这儿，一钉一铆地救一辆没人要的自行车。
　　
　　“爸。”他声音轻了点，“那个茶杯……你也修了？”
　　
　　老人手顿了一下，把扳手放在地上，拿抹布擦了擦手指。“碎了就扔，多大点事？可你天天用它喝茶，扔了，你喝啥？”
　　
　　陆修没说话。
　　
　　“胶水是我从工地拿的，防水的。”老人抬头看了他一眼，眼神平静，“粘得牢，不漏水。”
　　
　　陆修低头看那杯子，茶垢还在，指纹也还在，就连他当初砸出的那道裂纹，现在也成了杯身的一部分，横在“劳动最光荣”四个字中间，像一道歪歪扭扭的勋章。
　　
　　他忽然笑了下，笑得有点涩。“你咋知道我会接着用？”
　　
　　“你不用它，用啥？”父亲反问，“你那保温杯，盖子早就拧不紧了。”
　　
　　陆修摸了摸口袋里的保温杯，确实，盖子一斜，水就漏。
　　
　　他转身回屋，打开电脑，文档还开着。他删掉刚才那句“主角想，也许光不是写出来的”，重新打字：“主角发现被自己砸碎的茶杯，被父亲用胶水粘好，摆在书桌最显眼的位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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