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26章 魂归河西
第526章 魂归河西 (第2/2页)不管是李克用获得胜利还是契丹获得胜利,这辽河以南的广袤地域都将是汉人的。
倒是可以趁着他们自相争斗的时候,让大汉好好休养生息,发展民力。
在他这么想的时候,曹茂却没有离去,刘继隆不免看向他:“还有何事启奏?”
见刘继隆询问,曹茂便主动道:“陇西郡王奏表询问陛下,何时准许其前往陇西?”
倒是没想到,刘继隆还没着急,住在上阳宫内的李佾先急了。
“上阳宫住得不舒服?”
得知李佾着急前往陇西,刘继隆不免询问曹茂,曹茂则是笑道:
“上阳宫虽好,但毕竟有些小,始终居住其中,毕竟苦闷。”
了解原因后,刘继隆点头吩咐道:“准其在洛阳百里之内来去,倒也不必看得如此之紧。”
“臣遵旨……”听到刘继隆这番话,曹茂恭敬应下。
如今已经是新朝第三年,李佾及那些旧臣即便想要作乱也难以成功,确实不用那么严密的保护李佾了。
眼见刘继隆没有吩咐,曹茂便恭敬退出了贞观殿。
在他离开后,刘继隆也继续沉浸处理起了政务。
春去秋来,时光飞逝,随着灾情消失,大汉的百姓也顽强地生长起来。
尤其是随着朝廷要求有司修葺各州县道,继而开出二十钱每日的工钱后,夏收过后的许多百姓纷纷前去报名干活。
在此期间,自然不缺胡乱伸手的官员,而都察院的监察、巡察等御史都在不断穿梭。
他们就好似闻到鱼腥的猫,只要有一处地方发生事情便先后蜂拥而至。
时间不断流逝,很快便来到了秋收。
相较于中原,远在疏勒的屯户们则是更为辛苦,只因他们大部分都是曾经的世家豪强,种植大多不行,便是收获也需要他人指点。
“右手持镰刀,刀刃朝内,左手反向抓麦秆,虎口向下,握住麦秆中下部,小心割伤自己。”
“把麦穗对齐,用草绳在麦秆下部捆紧,打成活结放在旁边,等会再来收取。”
“簌簌……”
疏勒治下某处村庄外,身材高大且皮肤黢黑的少年人正在指点着十数名身材单薄的屯户。
在这少年人指挥的同时,远处也传来了叫嚷声:“曹郎君,这棉花如何收取?”
“来了!!”化名曹远仁的刘烈加快速度,与四周屯户们说完后,急忙走向远方的棉花田。
如今是他种植棉花的第二年,他带来的棉花种植已经扩为了八亩棉花。
雪白的棉花和柔软的触感,吸引了不少妇人前来采摘。
由于去年刘烈便收获过一茬棉花,并按照自己学到的技术将棉花籽剔除成为纯棉后,将纯棉制为棉衣棉被来给此处屯户了解,因此屯户们今年都在帮着刘烈照顾棉花。
若非五官与身材出众,仅凭他这整日在外干活而养出的肤色,恐怕无人认为他是前来下乡的学子。
来到棉花田教导众人如何采摘棉花后,刘烈便与众女子说道:“待棉花采摘完了,某便教诸位制作轧车来取籽。”
“后续的纺纱、织布等手艺,某也会传授诸位……”
刘烈认真教导着,四周妇人都在认真学,而年少些的女子则是都只关注着他的五官。
教导过后,刘烈又回到了麦田中收割小麦,而与他同期的学子刘冕则是靠近他道:
“曹郎,明岁春耕后,某等应该便要走了吧?”
“这么着急走?”刘烈忍不住打趣此人,刘冕则是干笑道:
“这疏勒的景色虽然好,但日子终归太苦了,若是能从军领饷,日子自然比现在好。”
刘冕这话所言不假,作为下乡学子,折冲府内所有牲畜都是折冲府的,只有折冲府发下来的东西才是他们的。
来到疏勒一年有余,刘冕他们总共就吃了不到五斤肉。
如果还想吃肉,只能自己去疏勒城买,而刘冕等人虽说家境不错,但毕竟都是下乡学子,不敢太过大手大脚,有钱也不敢用。
若非刘烈时常去买肉来供全队吃,刘冕估计早就撑不住了。
不过也因为刘烈毫不在意外人眼光去买肉,所以刘冕他们都觉得他肯定有个高官亲戚,时不时便来找他打探消息。
“别问了,某也不清楚,还有八九个月呢。”
刘烈笑呵呵回应,随后低着头继续收割着麦子,咽下口水道:“这麦子研磨为白面,下碗羊肉面,定然好吃。”
“猪犬的家伙,某被汝说的都快吐酸水了……”
刘冕听着刘烈在那絮叨,忍住开口叫苦了起来。
只是他还没叫苦几下,便觉得屁股被人狠狠拍了拍。
待他恶狠狠回头去看,只见是传授完屯户如何收割小麦的学子周济道返回。
“汝等倒也敢说,某等各自那四亩薄田里也就能产出三石多麦子,弄成三等白面便只剩两石多了。”
“若是弄成二等的白面,顶多剩一石,汝等莫不是想靠两石白面过剩下八九个月不成?”
周济道是关内道的学子,家中不如刘冕这种陇右出身的殷实,故此对这些农务十分熟悉。
便是刘烈、刘冕等人的农活都是他教导的,他自然知道白面有多么难得。
自刘继隆在陇右弄出各类农具和加工工具后,炒茶、炒菜等技艺也随之出现,诸如水力、畜力风力磨坊也应运而生。
疏勒的磨坊多为风力,如他们这队便有一个风力磨坊,但平常风力不足时,还需要借助畜力来研磨。
白面分为三等,代表着分别研磨、筛选三次。
第一次去麦麸、第二次糊粉、第三次去麦胚……
如果只是第三等的白面,十斤小麦能出七斤白面,第二等则难出三斤,第三等则难出半斤。
第三等的白面,通常只有正五品以上高官及高门大户才能每日吃喝,普通百姓基本吃第三等,且研磨后留下的麸皮还会被加入少许粗盐来炒制为饼子。
在周济道看来,白面确实是种稀罕物,哪怕他们学子也有自己的俸禄,但他也没舍得将自己种出的粮食留下来吃。
倒是刘烈,他虽然知道其家中殷实,但还是被刘烈每年都将田中麦子制为白面来吃的行为而感叹。
他倒也没有指责刘烈,毕竟这是刘烈自己的劳动成果,他想做什么就做什么。
更何况刘烈通常会让他们一起吃,从来不吃独食。
想到此处,周济道便开口道:“屯户的日子确实苦,每年耕种四亩地外还要继续开荒。”
“好在朝廷还会发饷与粮食,不然这日子恐怕是没有几个人能撑下。”
在他这么说着,刘冕却笑道:“曹郎带来的棉花,听闻衙门出三十钱买去。”
“这一亩地出三四十斤纯棉,若是卖出去,那便能卖出上千钱,比种地要舒服多了。”
“估计再过三五年,附近的百姓都在种棉花,日子比某等也不差。”
他十分乐观的说着,可刘烈却摇头道:“这棉花产出虽多,但前些日子某去疏勒城时,营田衙门的人说过不能影响屯田开垦和耕种。”
“某觉得,日后衙门肯定会定下屯户必须耕种的粮田,棉花反倒是额外的。”
周济道闻言点头道:“本该如此,若是人人都种这棉花,届时棉花必然会跌价,粮食必然会涨价,衙门肯定不会坐视不管。”
见二人都说出一番见解,刘冕咋舌道:“某没有汝等考虑周全,只觉得种地若是能生活轻松些便足够了。”
二人闻言爽朗笑出声来,紧接着便继续埋头收割起了小麦与棉花。
这般热闹景象不止是存在于刘烈所处的小队,而是普遍存在于整个疏勒乃至西域全境。
随着秋收结束,各镇纷纷快马将粮册送往高昌。
对于治理西域超过一年的张延晖来说,处理这些事情早已是信手拈来。
“今岁屯田增加了十二万亩,如此算来,八年后安西和北庭的耕地便能突破三百万亩。”
大都护府内,张延晖高兴的说着,目光也随着手中不断翻动而看到了疏勒的情况。
当他看见疏勒产出二百余斤棉花后,他更是忍不住的点头:“甚好,比之去年翻了四倍有余。”
“如此继续下去,再过五年便能产出二十余万斤棉花,足够为将士们制作棉衣了。”
他目光看向堂内的李明振、曹议金等人:“某会奏表朝廷,请朝廷调些棉花种子前来。”
“此外,某等也能将北棉种植,届时将那轧车和其它纺织所用纺车都改改,兴许能让将士们更快穿上棉衣。”
“都护所言甚是。”李明振与曹议金纷纷附和。
张延晖见二人支持,当即便把安西、北庭的困难都写在了奏表上,同时对今年赋税的产出也提了两笔。
今年安西、北庭收取田税三十万石,比之去年增加了数万石,不过度支也更多了。
正因如此,张延晖特意请求朝廷调拨粮草前来西域,并保证西域在五年后便能自给自足。
在他奏表写完后,快马便带着这份奏表往洛阳疾驰而去。
与此同时,随着灾害结束,得到喘息的中原百姓也通过辛勤的劳作而获得了丰收。
前几年的苦难在这场丰收下被冲淡,而朝廷的赋税也随着丰收而被推到了新的高度。
“是岁天下有户……今秋税所获三千二百六十七万四千余石,盐铁茶锦绢布等杂项折色九百四十六万余贯,依旨意留存地方四成,起运六成入京。”
冬至时分,随着天下图籍送抵洛阳,大朝会如期而至。
大朝会上,户部尚书封邦彦将今年丰收情况通过赋税启奏,群臣尽皆精神起来。
身穿冕服的刘继隆坐在金台上,本该高兴的他,此刻却显得有些心不在焉。
今日起床后,他便觉得心里有些慌张,继而想到了敦煌王府的张议潮。
入冬以来,张议潮的身体每况愈下,哪怕太医院的所有御医都出手,却也根本无法将他恢复到往日的健康。
刘继隆派去敦煌王府的人还未回来,所以他时不时看向殿门处,对于这些秋收后的赋税情况,他只是草草吩咐道:
“赋税尽皆取于百姓手中,故此也该用于百姓手中。”
“工部与有司勘察天下,该疏通的河道及修建的河渠堰堤不可马虎,所征募百姓工价一律以日钱二十为主,不可拖欠。”
“有司钱粮不足者,即可奏报朝廷,由户部调拨钱粮……”
刘继隆顿了顿,只因他看到了急匆匆赶回的赵英,而群臣早就看出了他的心不在焉。
在他停顿后,许多臣子都用余光看到了走入殿内的赵英,并看到赵英绕过群臣,走到了金台之下。
早就等待的西门君遂连忙走下金台,与赵英耳语后凝重走上金台,来到刘继隆耳边躬身道:
“陛下,敦煌王恐怕……”
“准备车驾!”
他没敢继续说下去,刘继隆却明白了他的意思,脸色变换间令他准备车驾,随后不动声色的看向群臣。
“诸卿可还有要事启奏?”
群臣中倒是有不少官员准备奏表,但见到刘继隆如此,他们此刻纷纷沉默下来。
负责主持大朝会的通事舍人见状,随即唱声道:“制可!”
群臣见状也不敢耽误,纷纷作揖拜礼:“万岁、万岁、万岁……”
“趋退!”通事舍人继续流程,群臣也纷纷再拜。
刘继隆起身走下金台,而群臣则是面面相觑,大概都猜到了皇帝如此急切的原因。
李商隐等人面露担忧,而刘继隆此时却已经从乾元殿侧门走出,乘车舆往敦煌王府赶去。
乘坐车上,尽管能感受到车舆在加速行驶,但刘继隆还是有些焦虑的吩咐道:“再快些!”
“是……”
随他而来的西门君遂与赵英连忙应下,紧接着催促起了驾车的宦官。
平日里只需要半个多时辰的路程,今日却令人觉得十分漫长。
随着时间不断推移,当车舆最终停下时,刘继隆便迫不及待走下了马车。
“陛下……”
守在敦煌王府门口的兵卒们连忙朝他行礼,可平日还会颔首示意的他,此刻却脚步匆匆的“闯”入了府内,直奔卧房而去。
随着他走入卧房所处院落,果然见到了齐聚屋外的张氏子弟及其亲眷。
“参见陛下……”
眼见皇帝到来,上百人纷纷行礼,刘继隆却直接走入卧房之中,见到了气若悬丝的张议潮。
张淮深、张淮澄及张议潮诸子都在此处等候,他们见到刘继隆后便连忙行礼。
刘继隆看着他们,尽管尽力维持沉稳,语气却还是有些着急道:“御医呢?”
“此为体衰,御医难治,臣便让他们退下了。”
张淮深站了出来,表情有些紧绷,显然在强行忍耐。
刘继隆听后也知道无力回天,只能走到张议潮床前,坐在了那把椅子上。
他伸出手去握住张议潮的手,却见张议潮整个人汗水如粘稠的浆水般涌出,整个人仿佛被汗水浸泡。
“河西……某来了!”
他未曾称呼张议潮为敦煌王,而是唤他作河西。
在听到呼唤后,张议潮的眼皮微动,随后艰难睁开,目光与刘继隆对视。
刘继隆下意识握紧了他的手,张议潮则是恍惚道:“陛下……”
“是某!某在这里!”
刘继隆前倾身子,似乎想让他看得更清楚。
在他的努力下,张议潮看清了他,微微点了点头,语气断断续续道:
“某做了个梦……某梦见阿兄与二郎病死洛阳,某……某入洛阳后被懿宗闲置,凉州为嗢末所占……”
“贼兵攻入洛阳、某家几位郎君逃向河西,乱了河西……”
他说到此处,眼睛尽力看向刘继隆身后,在看到张淮深的身影后,他没有继续说下去,只是如释重负道:
“好在是梦、好在是梦……某没有对不起大兄、也没有对不起河西的百姓……”
刘继隆闻言哑然,他不知道张议潮为什么会梦到这些事情,但他知道这些事情都已经不可能实现了。
他攥紧张议潮的手,语气有些颤抖,但却十分坚定:“是梦……”
“对、对,是梦……”
张议潮没有告诉众人梦的后续是什么,只是在得到刘继隆的肯定后,脸上露出了笑意。
他的力气与呼吸在减弱,但却又突然凭空生出股力气攥紧了刘继隆的手。
二人四目相对的同时,张议潮只觉得眼前闪过许多画面。
他看到了少年时的自己,也看到了吐蕃人将汉人视作奴隶,随意折辱,而自己手抄《无名歌》发誓要将吐蕃人驱离的画面。
他看到了跟随父亲前往逻些城的自己,青年的他并未没有该有的意气风发,有的只有身为汉人却跪在吐蕃赞普前的满脸阴郁。
他在逻些城看到了贵族将汉人视作斗兽,让他们决出生死。
耳边是吐蕃贵族的嘲笑声,面前是同族人为乞活而不得不手刃对方的画面。
怒火升腾,可不等他有所行动,便看到了吐蕃内乱,两鬓斑白的自己毅然决然联合沙州豪强收复沙州,将书籍中的“三辰旗”重新插在敦煌城头,统军出行,发宏愿收复河西的画面。
千百种画面如白马过隙般将自己过往七十余年的经历囊括,他没有辜负少年时的自己,也没有辜负河西的百姓,更没有辜负阿兄和淮深他们……
“好山色,终复汉家之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