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二十六章 殊途同归
第二百二十六章 殊途同归 (第2/2页)星空再次来到了他面前。
他看不清它、看不全它,辽阔却又窒息般的逼仄,混乱的线条挤占了他的眼眶,裴液再次感觉失去了自己的呼吸和心跳。
“思定则情忘,心死则神活。”在来时的路上,英招指点过他“紧守心神”的要诀,“你把【鹑首】看作坚固的柱子,自己像墙藤一样紧抱上去,难免会有被扯离的时候。”
“把自己的心神看作柱子。”它道,“不要怀疑自己扎得不够稳。【心简】只是你的骨骼,【鹑首】只是你的外衣。”
非得极精深的心神境修行,才能有如此一针见血的点拨,裴液身负【鹑首】,关于心境的事,其实从来只有黑猫和明姑娘给过他指导。
裴液像在路上练习的那样,把心神牢牢地扎住,肢体微微颤抖、但坚定地一步步向前走去,跨过了庭院,越过了牌匾,重新步入了这座神殿之中。
星星像在垂降下来,就停在他的耳边颊侧,呼唤着他来揭开它们的真容,裴液一步步走到台前,螭火越加欢快地萦绕着他,在君主短暂地离开之后,它们欢迎着他的回归。
裴液低下头,这方缭绕火焰的古玉台上,已不是黑石的质地,星空的一角粘贴在了上面。这方星空与殿门牌匾上的一模一样,也正是他唯一能看见的那一小部分,三颗明亮的星连缀成一条折线,宛如一条玉带。
【参星守·玄火灵子神官】九个古字就镌刻在这方星空上,其下是“裴液”二字,正是今晨他在李缄金册上的签名。九个古字是明亮的,“裴液”两个字是暗淡的。
裴液抬起螭火环绕的手,按在了这方玉台上,把自己的名字、神名、这方星空都用力地压在了五指之下。
一瞬间,他彻底失去了对自我的感觉,经由这方玉台,他真切地连接到了李缄口中的“真天”。
没有任何仪式流程,当他认领了这个属于自己的姓名之后,英招所承诺的事情如期发生了。
人的眼眸确实是无法接纳这片真天的,唯有透过西庭心这个望天镜,才能瞧见它原本的样子。
那些晕眩和朦胧消失了,整片星空映入眼帘,星还是那些星,笔直的、长短不一的线条连接在它们之间,清冷而锐利,这些长短不一的线组合成抽象而凌乱的形状,像是肆意生长的木。
而星是运动的。
它们按照原初就有的规律、按照千万年来人类记录下来的样子运动着,无情、客观、周而复始,然而当被这些线条连起来后……裴液从中感受到了一种活物般的律动。
纵然极缓慢,但却极坚定,像是酣眠的呼吸,一百年才能完成一次吞吐。
裴液想要把这令人窒息的错觉从头脑里摒除,但现在他的眼睛已真的离不开这片星空了。
六千年来,亿万人终其一生也见不到世界真正的壮丽,裴液不知如何形容这种感受,它已超乎了人类的语言,甚至也超乎了人类的情感,在裴液的记忆中,只有女子在崆峒山雨中把额头和双眸贴上来,将【明镜冰鉴】投入心海的时那种神妙可以与此相差仿佛。
裴液痴然立在神殿之中,一方面他感受到那种天空都难以容纳的庞然,令他灵魂本能地收紧瑟缩;另一方面他又完全挪不开目光,他第一次真切感受到了李缄所言的“世界四分之一”的权力,感受到了英招所言“织造我们世界的东西”……这样生命的生化、人所不能理解的权与力,简直像一种魔药。
不要谈掌控,只要……只要仅仅是撕下一小角来,都是超越人间的磅礴力量。
裴液毫不顾惜自己的生命,垫脚伸手就去要采摘,但这片星空拒绝了他,对他的所求——即便是经由参星殿发出来——完全无动于衷。
裴液怔忡了许久,才听到心神境里小猫的呼唤,他回过神来。
“别看太久,裴液。”黑猫肃然道,“该出去了。”
裴液用了很坚韧的毅力才扼制住自己的脖颈,他低下头,走出了参星殿,庭院和屋檐上的雪都已融化了,神殿重新回到了原来的样子。
裴液来到门口,英招依然立在这里等他。
“如何?”它问道。
“我……”裴液神思还不是很清醒,“我完成了。但……好像并没有什么区别。”
“参星守之神名,会变得更强大、牢固,但它是通过仙人台赋予威权。”英招道,“至于‘真天’的权力,你虽见到了,但想要直接御使,【星守】位格尚无资格。”
“……那什么有资格?”
“仙权,螭火不是完整的仙权,唯有三位【权御】,才能调动真天的威权。”英招道,“你要拿到觜星之权,才能登临【实沈】之位,承继仙名,调动真天。”
裴液怔忡一会儿,抬起头来,望向了神山上方,那三座庞大古老的、隐于雾中的神殿依然矗立。
“好,我知道了。”他喃喃道。
这个时候,西庭心内的风雪又已失去重量了,路再次变得清晰,裴液立在门口,风吹拂着他的衣发。他忽然定住了目光,面容一点点变得冰冷而肃然,直直地望向东边。
相邻的那座神殿,他曾试着擎火接近,但在遥隔一里的地方就难以前行了。
但如今,那里亮起了一束微弱的星光。
裴液没有说话,他抬手握住了一团火焰,向着那边走去,在片刻之后,他就再次立在了那神殿旁边的山崖上。
这座浅色神殿的庭院中,神殿显然还没有被点亮,一道黑衣的身影正在那里用庭间涌出的泉流净手,但和裴液不一样,他身上不是刚刚洗沐后的长衣,而是一身劲装,腰上挂着剑,靴底还沾着泥。
这时候他在衣服上擦了擦手,放在嘴边呵了呵热气,抬头看着面前这座神殿思索了一会儿,然后他偏过头来,看向了山崖上面无表情俯视他的裴液。
一张冷峻深刻的脸,尖锐的眉、黑色瞳子,不过这时候他表情比较缓和,还对着裴液笑了笑。
雍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