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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6 路上

16 路上 (第2/2页)

“嗯。”
  
  太阳从西边落下去,天空呈现幽幽的蓝色,他们赶在完全黑暗之前找了家客栈。
  
  陈秉正小声道:“能不能别说我是怎么伤的。”
  
  “这……”
  
  “官员丁忧或是乞骸骨回乡,都有堪合发放,可以走驿站。我……”
  
  她听得半知半解,什么丁酉骸骨都不懂,后半句明白了,“你是被赶出来的,就没有。”
  
  他咬着牙点头。
  
  她跳下车,先跟父亲商量出了一套说辞。陈秉正强烈反对:“于我清白的名声有损。”
  
  林东华道:“陈大人,何必如此迂腐。”
  
  林凤君很直接,“总得跟人掌柜的有个交代,换了我开店,也不敢给你弄房间,万一出了事,光应付官府衙役都够麻烦的。”
  
  “那便不睡房间。”陈秉正指一指驴车,“现成的棺材,我睡里面就是,平平整整,舒坦。万一断了气,还省了你们操心装裹。”
  
  他说完着一大段,就上气不接下气地喘。父女俩对视一眼,林凤君转了转眼睛,“棺材里怎么能睡活人。”
  
  “放些稻草不妨碍。”
  
  “李大夫吩咐过,你还要换药。你是想活还是想要清白的名声?”
  
  他将下巴倔强地一抬,“名声要紧。”
  
  “那好,等你死了,我将尸首拉回济州,就说你是在京城花天酒地,染了脏病活活烂死的。”林凤君抱着胳膊,笑眯眯地说道。
  
  “混帐!”他瞬间急了,整个身体往上窜,“你敢……”
  
  “活人才能替自己申辩,死人没有嘴,只能任人评说。”林东华淡淡地说道:“陈大人,听我们的吧。”
  
  掌柜是个四十来岁的矮胖男人,头发有点稀疏,勉强在后面梳了个髻。他先是被棺材吓了一跳,又被陈秉正的样子吓了第二跳,十分踌躇。林凤君客客气气地说道:“要三间下房,出入方便的。”
  
  掌柜将几个人的路引翻了翻,用手捻着山羊胡子只是发愁。江湖上的人不怕,怕的是仇家追杀,闹出人命案子,鬼神难救。
  
  大概是这几日京城大门看得严的缘故,京城往南的官道上,牛马货车竟是少了一半,连带客栈的生意都清冷了许多。他思来想去,最后还是妥协了,“你们的人自己看顾好了。”
  
  “您只管放心。”
  
  他递过钥匙,又谨慎地嘱咐:“给你们安排了后院,清清静静的。棺材在后院怕吓到人,得弄柴房去。”
  
  “那是自然。”她看掌柜想问又不敢问的样子,索性解释:“车里躺着的人是我哥,在京城得罪了贵人,被打了。”
  
  掌柜的眼睛睁得极大:“什么人下手这样狠毒。”
  
  她低下头小声道:“我哥这个人吧,打小就有个毛病,特别风流。也是我家管得不严,他色胆包天,竟招惹了一个大官家里的姬妾……”
  
  掌柜的放下心来,不由得笑了两声,然后才发觉不对,赶紧收敛了神情:“牡丹花下死,做鬼也风流。”
  
  林凤君叹了口气:“我爹一把年纪,被气得吐了血。我哥如今生死未卜,又不敢呆在京城,怕苦主找上门来。”
  
  “那是自然。”这下完全解释通了,掌柜的露出一种惋惜中不失羡慕的神情,“风流债欠不得,想我当年……”
  
  林凤君强忍着听他吹嘘了一段当年被你争我夺的艳情史,几个伙计匆匆而过,显然是听惯了的。
  
  林凤君和父亲合力将陈秉正抬下车,由她背着进了最好的一间房,安置在床上。房间陈旧,被褥泛着霉气,陈秉正也不好再说,怎么也比睡棺材里强。
  
  陈秉正心里发虚,只觉得伙计来送热水的时候着意多看了他几眼。
  
  过了一会儿门外便有窃窃私语声。他先以为是伙计们在议论嘲笑,后来声音有点大,才听出来是林凤君和父亲有争执。
  
  过了一会,林凤君推门进来,拎着一个包袱。她走到床前,“换药。”
  
  两盏油灯被挑到最亮,她烧了烧随身匕首,火焰在刀刃上舔了一下,突突地跳起来,“估计没有李大夫的刀好使。”
  
  他只觉得别扭。“你爹……”
  
  “我是学过的。”她打开包袱,将伤药瓶子拧开,“今天我就在这屋守夜。”
  
  他吃惊非小,“什么?”
  
  “送人身镖,镖时刻不能离眼,怕被鹰捉了去。我爹年纪大了,身体不好,需要调养。”
  
  他看了看这狭窄的房间,只有一张床,心突突地跳起来。“不用……”
  
  她指了指门口的条凳,“守夜的人不用睡。我就在凳子上坐着。”
  
  “那倒也不用,我不习惯……”
  
  “嘶”地一声,她揭开了伤口上的棉布,脓液和血污将皮肉紧紧黏在一起,撕开便是万箭穿心一般的疼痛。他整个人发着抖。
  
  她下手很快,“死马当活马医吧。”
  
  林凤君下刀飞快,他从喉咙里发出绝望的惨叫声,被她在肩膀上拍了一下:“别叫,小心吵到人。”
  
  她仔细想了想,从包袱里拿出一块白毛巾,硬塞进他嘴里:“咬着。”
  
  等到她敷上药,重新缠好棉布,陈秉正脑门上已经汗出如浆,险些昏死过去。
  
  她将泛着臭味的血水倒了,回来的时候手里拿了个烧火棍子。
  
  陈秉正经过这一天的折腾,已经是筋疲力竭,再也抬不起头。
  
  她从包袱里拿起一张纸,走到床前给他瞧,又举起烧火棍。
  
  他牙齿抖得什么也说不清,林凤君拿着棍子黑乎乎的一端,在纸上画了个圈子,写道:“二十文。”
  
  “这是什么?”
  
  “你吃的大饼。”
  
  她又画了一把刀子,“两百文。这是换药。”
  
  她又画了一个碗,想了想,又打了个叉号,“算了,你就喝了一口还吐了,不跟你要钱了。”
  
  “一共二百二十文,你按个手印。”
  
  她拉过他的手,用一端的火炭将食指指肚染得漆黑,然后在纸上狠狠地印下去,“好了。”
  
  她将床帐放下来,陈秉正只听见脱靴子的声音。他无奈地闭上眼睛。
  
  忽然帐子又被迅速撩开了,她举着灯,在床上急急地摸索。
  
  “你找什么?”
  
  “那块白毛巾呢?”
  
  他偏了偏脑袋,那毛巾落在他枕边,被咬得掉了些毛。她一把抓在手里,“总算找着了。”
  
  水哗哗地响着,他心里忽然有一种不祥的预感,“你……不会是……”
  
  “赶了一天路,我洗个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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