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章 这个冬天有些反常
第七十章 这个冬天有些反常 (第1/2页)奇潭市在柳条河长青段上游二百多里的地方,那是一座镶嵌在山水之间的新兴煤城。一条大坝建在两座遥遥相望的山岭之间,截住了穿城而过的湍急河流,围出的水库成了城市的饮用水源,水库起名奇潭也成了城市的名号。十里煤城点缀着一座座高高的煤山矸石山,钢丝绳擎在架子头的天轮上把翻斗车牵出或送进幽深的斜井,登钩工时而把煤炭和矸石从翻倒的车斗里倾倾泻出来。罡罡的烟气里漂浮着细微的煤灰,街道房屋和树木都蒙了尘,甚至连麻雀都比城外的黑,似乎一切事物都没有干净的。
杜春心和老憨投奔三旺,黄士根也顺利地进了粮库青年点。虽是进了城,但他们居住的地方却不及农村。在粮库高大的围墙后面,紧邻着柳条河的大堤,居民区片量很大,低矮的土房,破落的小院,曲折的窄路,显得杂乱无序,难怪人们称这里是“贫民窟。”
临近霜降,天气却冷得煞实。三喜子和贾佩纶来奇谭市大蔫家串门儿,还特意来看望春心和老憨。春心最关心屯子里的变化,问这问那,唠得热火。贾佩纶说:“前些日子,吆叨婆突然说话不清楚了,勉强听她跟育梅叨咕说,‘我能嫁给你姑爷秦老成是他的福气,没能给他留个后是我最大遗憾。’还问秦占友,‘婶子要没了,你咋整呢!’几天后,开始不吃东西,只是喝点儿水,嘴唇抖动也听不清说啥,秦黑牛只顾点头。那天半夜清醒过来,用手指着门说,‘不想躺在炕上。’抬到门板上就再也不说话了,没过多长时间就安心地闭上了眼。”春心又问豹花秃咋样,三喜子说:“豹花秃劈犊子劈出个孽子,秦效小两口对豹花秃像黑眼蜂一样。他苦巴苦曳把老白子拉扯大,现在哭都哭不上溜儿了。”
到了饭顿,春心不让三哥三嫂走,张罗好饭好菜热情招待。他们围着炕桌一边喝酒一边唠嗑,春心一个劲地让客吃菜,数落只顾自己喝酒的老憨:“你耷拉着眼皮,闷哧着性子,像个哏鳖肉似的!来人去客你得招呼着,别象橛子似的。”老憨嘟囔说:“都不外人,不用那么客套。”贾佩纶笑着附和:“就是的,老憨说得对呀,以实为实呗!”三喜子说:“大蔫和三旺都在粮库搬运队,你看三旺都当上队长了,可大蔫还是没啥长进,你说这人的差距多大。”老憨说:“那人跟人能一样嘛,再说当队长也没啥了不起的,还得带头出力。”贾佩纶说:“虽然大蔫吭哧瘪肚有些窝囊,但有个班上咋说也比老农强。从打进城了,那老丑也从不跟他分心。”春心说:“别看你大儿媳丑,为人处事可不丑。”
三喜子夹了一口菜:“听大蔫说,这些天粮库可热闹了,又是游行又是庆祝的。粉碎‘***’,真是大快人心。”春心说:“篡位夺权的,哪有个好下场的。”老憨啁一口闷酒,嘟囔道:“粉碎谁我都不在乎,我就想粉碎那‘夫妻帮’!”春心瞪了老憨一眼:“别搁那鬼念穷秧,人家咋把你得罪了?”春心用筷子敲他碗边子,没好气地说,“楦饭都堵不住你的嘴。”老憨听春心谝扯自己,心里不自在,放下酒杯,横道:“我不出声,你嫌我闷;我一说话,你还嫌我烦。”春心说:“你个憨货,说你两句你还吒庙了。谁不让你说话了?我是让你别怠待了亲人,也是不让你说那些没用的。”转头跟三哥三嫂倒苦水,“你说我这些年,咋将就他了!”
贾佩纶听出老憨话里有话,笑着说:“老憨是今天说话太反常了,一副心事重重的样子,这是跟谁赌气哪!”三喜子也催问:“咋还整出个‘夫妻帮’呢?说吧,到底是谁惹你了?”老憨一声沉重叹息,冒出一句:“我不想跟三旺小满一个锅里搅马勺了!”贾佩纶忙连声地问:“咋?是不是虐待你们了?闹叽咯了?”
老憨又喝一大口闷酒,使劲抹了一下嘴角,倒苦水说:“虐待到是没有。他们拿豆包不当干粮,拿我俩当驴使,我可受不了。喂猪、看孩子、做饭,都成我俩的活了。就算是小两口都有班上,那也不能当甩手掌柜的呀。我们出了不少力,可也捞不着一个好,好像给他们效劳是应尽应分的似的。说是进城享福,福没享着,倒遭不少罪。我看那两口子的心都让煤灰给染黑了!三哥三嫂,正好你们来了,你们出面帮我们断一下,我自己不好开口。”春心气囔囔地说:“你像事儿妈似的,今儿一出明儿一出,死爹哭娘的货。在一起是你,不在一起也是你,你咋那么多事儿呢!”
三喜子说:“我听明白了,不就是想自己过日子嘛,那还不好办吗?说吧,是不是想搬回屯子?”老憨沉着脸说:“不回,好马不吃回头草!”三喜子叹口气说:“那就分家另过吧。”老憨说:“离了谁都能过,瞎子跳井,在哪都背风。”春心说:“不瞒你们说,他养活孩子都不等毛干,分开过还八下没一撇呢,他听说后街有个小三间房子张罗卖,就去看过了。赶紧分窝吧,可别把他窝囊死!”老憨一梗脖子,那富贵包似乎又大了:“我凭啥跟他们窝囊死,我也不想早去占大辈儿!”贾佩纶劝春心:“看来是真不想在一起了,那就早点分吧。”三喜子说:“等小两口下了班,我就替你们说。”
当三喜子替老两口说了分家的打算,顾小满内心极不满意,但嘴上却说的光滑:“非得分开吗?在一起多好哇,互相也有个照应!眼下条件还不算太好,可咱是过抬头日子,坚持几年会越来越好。哎呀,这一分开,好像我这个儿媳妇不行似的。是不是我哪里做的不好,哪里做的不好你们就说,我改。”春心和老憨都低头不语。三喜子劝说:“既然已经有了这个打算,就顺了老人的意愿吧!让老人出去单过,主要是图个方便。你有这份孝心就行,其实两个老人不图吃不图喝,就图省心。再说他俩岁数大了,干不动活了,不能干嚼吧你们。分开也还在这一片住,能常去看看就行了。”顾小满没有再挽留,内心却存着怨气,问一声沉默的黄士旺:“你啥意思,说句话呀?”黄士旺赌气说:“老人咋说就咋办。”
老憨相中的小三间房子在自建区后街,土墙瓦盖石头座,房前面有个小园子,木板障子圈着一隅菜地;房后面有个不大的泡子,上面冻了一层冰。泡子后面是一条水渠,一头连着柳条河大堤,一头连着鲜族村的稻田地。三喜子和贾佩纶多住了几日,帮着春心老憨把家搬了过去。三喜子和贾佩纶小住几日便回了乡下,黄士栋却留了下来,求黄士旺在粮库搬运队帮他找了一份临时差事。
粮库与火车站相临,一条火车道直接甩进了粮库院里。住在粮库后边的人家,经常能听到火车的叫声。这天晚上,黄士栋抱回一盏火车头大灯,吓得春心浑身哆嗦,追问是从哪整的,黄士栋说火车头上。春心骂道:“四丫子,你咋这么贼呢!这要是让人逮着,非判你刑不可。你要再这么干,早晚不等得蹲巴篱子。”又苦口婆心地教训一番,“偷,发不了家,那不是正道。你爹娘老来得子,就你这么一个儿子,你要出点儿啥事儿,你让你爹娘咋活?”老憨也发了狠话:“四丫子,我可告诉你,再有一次手脚不利索,我就撵你回屯!记住没?”黄士栋说:“我记住了。”他不敢怠慢,忙将大灯藏进了仓房里。
时间稍长,黄士栋对四婶家东西两院也都熟悉了。因为老栾家三口经常在晚饭后上春心家串门儿,一来二去,黄士栋和吴妍彼此都有了好感,常常趁着屋里唠嗑时,一起跑到河堤上溜达。老栾头并不喜欢黄士栋,当他隐隐约约觉得这两个年轻人像是谈恋爱的时候,还是忍不住问话了。
“小妍,我问你,是不是跟黄士栋勾搭连环?”
“姨父,没有,我们就在一起说说话,没那个意思。”
“没有就好,可我丑话说在前头,那四丫子一副女人面,小眼睛叽里咕噜的,不是个正经人,你趁早离他远点儿。”
“知道了,别把人看扁了。”
老栾太太齁喽气喘地说:“你姨夫看人不会错,说这些都是为你好。你别执迷不悟,不听老人言,早晚有吃亏那天……”吴妍有些不悦,应付道:“我听见了。”吴妍并不知道黄士栋的底细,更没把姨夫的善意提醒放在心上,她早被那一张丫头样的圆脸迷住了。
这个冬天有些反常,不仅雪下得频,天气也似乎比往年冷了许多。雪花似乎想把世间的一切污浊都漂白,却总因力所不及而留有遗憾。雪花没有裹住的树丛没有盖严的地面还露着黑灰的点线面,仿佛是谁涂鸦留下的墨迹。老栾太太和老伴几乎天天吃完晚饭都到春心家坐一会儿。
这天晚上,风吹乱了雪花的舞蹈,似乎也吹乱了夜色的帷幕。正唠得兴趣浓厚,老栾头发现下班回来的黄士栋不见了,估计是找吴妍去了,心里不踏实,下地穿鞋就走。春心问:“你咋走了?”老栾头说:“我回去看一眼,晚了怕不赶趟了。”老栾太太说:“啥不赶趟,你就别操心了。”
老栾头返回家时,推了推大铁门,却推不动,知道已经里面被铁栓插死了,从门缝往里看,只见挡着窗帘的屋里还亮着电灯。他急忙敲门喊道:“小妍,开门!小妍,开门!”这一喊不要紧,屋里的灯光忽然灭了。老栾头更急了,吃力地攀上了木板条栅栏墙,跨过板头扭头往下看,栅栏墙下全是冰。由于有积雪,再加上洗衣服泼的脏水,冻得溜滑溜滑的。他看了几眼,觉得落下去也不会有事,就一跃身跳了下去,正好落在光滑处,哧溜一下滑倒了。他挣扎着要站起来,可左腿却不听使唤了。风呼呼吹来,栅栏墙上积雪瞬时纷飞起来,老栾头仿佛看到屋里不堪入目的情景,急得心头火烧火燎,一边往房门处艰难地爬着一边颤着声地喊叫:“小妍,小妍——”等爬到房门口,用愤怒的拳头敲打房门,却没人给他开门。雪面子被风吹落在脸上,灌进脖领子里,他却浑然不顾。他焦急,他愤恨,他无可奈何地摇头长叹:“天哪,你可折煞我了!天哪,咋一恋上就啥都不顾了呀!”
老栾头儿半天没回来,老栾太太坐不住炕了。春心和老憨随后跟过西院察看,老栾头正坐在门口放声哭呢!急忙叫了一阵门,屋里灯又亮了,衣着不整的黄士栋和吴妍终于出来了。见这状况,春心和老憨就都明白了。
老栾太太说:“你姨夫回来跳栅栏摔了!”吴妍去搀扶老栾头:“姨夫,快让我看看,摔坏没有!”老栾头气道:“我白疼你一回呀,你可瞎了我一片心思呀!”吴妍嘟囔说:“我咋地了,我这不好好的嘛!”老栾头拍着雪地说:“我眼睛不瞎!我都知道是咋回事儿,一叫门还把灯拉灭了,你们做啥事儿谁不清楚!明天,你就回乡下去吧!”老栾太太咳嗽两声说:“你就别生气了,顾你自己吧!”
老栾头试着起身却没能成功:“我腿不好使了,送我上医院吧!”老憨背起老栾头,踉跄着走出了大门,春心和老栾太太跟在后面,吴妍在后面跟了几步,让老栾头横叨叨地撵了回来:“你别跟着,我没你这个外甥女,我死也不用你管!”挨了姨夫的骂,吴妍委屈地哭了,黄士栋将他抱在怀里,安慰道:“别哭,咱俩在这里待不下去了,明天我领你回去成亲。现在他们都走了,咱不用担惊受怕了。”说完,把吴妍抱起来,回到屋里,把电灯重新拉灭了。
听春心说姨父摔折了腿,吴妍心里无比内疚,上医院去看望姨父,又遭到一顿臭骂。吴妍回姨夫家收拾收拾自己的东西,锁好房门,到东院将钥匙扔给春心,跟黄士栋离开了奇潭市。回到乡下,吴妍死心塌地要嫁给黄士栋,吴大榔头只好妥协。二禄托黄三怪出面,从中促成了婚事。
一个月后,老栾太太肺结核病犯了,老栾头拄拐照顾不了老伴儿,不得不给吴妍捎了信儿。吴妍炕上炕下伺候了十几天,老栾太太忽然能坐起来了,让扶她到院子里透透空气。到了院子,她却喘的厉害,仿佛胸腔里拉着风匣,让吴妍不停地为她摩挲着后背。她缓上一口气,吃力地对吴妍说:“我,活不长啦!你,既然嫁给了四丫子,我,也干涉不着了,可你姨夫说的话都对着呢!那人,太,太贼!只,恐怕,你是,跳了火坑啊……”话未说完,从口内喷出一股鲜红的血水来,身子倒在了吴妍怀里。吴妍惊叫道:“大姨——大姨——”老栾头拄着单拐从屋里出来,大声说:“小妍,你赶紧放下,她肺结核开放,传染!”吓得吴妍一撒手,老栾太太扑通一下倒在了雪地里。
冬日里天黑的早,下午四点多,长青村的村民吃过两顿饭,各家各户都熄了灶火住了炊烟。那错落的土屋,纵横的篱笆,以及停留在秃树枝上墨块一样的鸟雀,都陷入昏暗中成了模糊的影子。闲不住的村民各找各的营生,或串门闲唠,或玩牌下棋。
穆逢时从二小队后边自家院里出来,拐上中心街向村里走去。就在白天,他安排三挂马车上山拉木头,一个车配了一个车老板子两个跟车劳力,并在生产队院子里给每挂大车的车厢板都绑上了宽宽的跨杠,准备凌晨出车。吃过下午饭,秦占友打发秦羔子告知队长,因急性痢疾起不来炕出不了车。穆逢时思想一会儿,决定让二鳖临时顶上空缺。
任多娇正在插猪圈门子,听见咯吱咯吱的脚步声由远及近,影影绰绰分辨着来人:“穆队长来了,咋知道有局呀?”穆逢时应声道:“我哪有功夫玩,正事儿还没忙完呢。”说着往院里走,任多娇跟在后面说:“听说生产队要上山拉木头?消停过完年再去拉也不迟嘛!”穆逢时说:“我让红旗林场护林站特意留的,有不少柞桦木,最细的也碗口粗,一车才二百多。年前人家不上山倒套子了,不抓紧拉就怕留不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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