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顶针(1993年春)
第五章 顶针(1993年春) (第2/2页)猪圈那边传来了铁器刮擦的声音,苏柒柒的心猛地一紧。她贴着墙根,小心翼翼地挪了过去。月光洒在地上,她看到父亲正在猪圈旁刨坑。老母猪腐烂的肚肠堆在粪叉旁,那原本镶在獠牙上的金线也不见了。就在这时,她忽然瞥见坑底泛着暗红色的光,仔细一看,竟是母亲下葬时穿的绣鞋,鞋尖上还沾着冻土和血痂。
晨雾如轻纱般裹着槐花香,漫进了院子。苏柒柒在鸡窝里发现了那枚丢失的顶针。生锈的铜圈套在破碎的蛋壳上,蛋黄已经干涸成了褐色的膜。她蹲下身去捡顶针,却摸到了一捆扎得整整齐齐的靛蓝碎布。她的心猛地一颤,这正是母亲临终前紧紧攥着的残破襁褓,金线绣的鲤鱼眼珠却被人剜去了。
突然,祠堂的钟声炸响,打破了清晨的宁静。苏柒柒来不及多想,把碎布塞进裤腰,跟着人群往晒谷场跑去。王瘸子家门口聚满了人,新刷的白墙上泼满了狗血,门槛上躺着一只开膛破肚的公鸡。穿红袄的新媳妇被捆在磨盘上,嘴里塞着破布,脚踝上的淤青比喜被上的鸳鸯还要艳丽。
“敢跑?把你腿打断!”王瘸子举着烧红的火钳,恶狠狠地逼近新媳妇。人群突然骚动起来,苏柒柒的目光被新媳妇腕上的银镯吸引住了。那对银镯和母亲当年从粪坑捞出来的那对一模一样,内侧还刻着细小的“沅江”二字。
暴雨倾盆而下,苏柒柒在河滩上捡到了一个玻璃瓶。河水卷着上游的枯枝败叶奔腾而过,瓶口被蜡封得严严实实,里面塞着一张泛黄的纸。她躲在桥洞下,费力地撬开蜡封,展开纸片,上面爬满了歪扭的字迹:“救救我广西桂林周翠兰”。那字迹被水渍晕开,就像哭花的胭脂,仿佛在诉说着一个悲惨的故事。
当父亲找到她时,那玻璃瓶已然被藏进了猪食槽中。带着水的麻绳一下又一下地抽打在苏柒柒的后背上,她默默数着抽打的次数,一共十七下,相较去年除夕竟少了两下。那新添的伤口与旧疤相互叠加,如蜈蚣一般爬满了她的脊梁。此时,她的目光紧紧盯着墙角的顶针,忽然察觉到铜圈内侧刻着一个极小的“周”字。
夜雨淅淅沥沥地敲打着那漏风的窗户。苏柒柒借着月光努力拼凑着碎布,金线在残片上缓缓蜿蜒,逐渐形成一个陌生的轮廓。待半幅完整的刺绣呈现出来时,她浑身的血液瞬间凝固,只见那靛蓝的底子上,分明是湘绣所独有的“凤穿牡丹”图案,与母亲发病时用炭灰在地上所画的图案毫无二致。
晨光悄然将窗纸染白,王瘸子家传来了婴儿的啼哭声。苏柒柒抱着洗衣盆路过,瞧见新媳妇正倚在窗前哺乳,脖颈上缠着染血的布条。就在四目相对的刹那,那女人竟突然扯开衣襟,露出胸口一大块青紫的胎记,其形状与位置竟和母亲左乳下的印记一模一样。
晒谷场的喇叭骤然炸响,村长那嘶哑的嗓音惊飞了一群麻雀,只听他喊道:“各家注意啦!乡里要来查计划生育……”苏柒柒下意识地攥紧了裤袋里的玻璃瓶,碎布上的金线扎进了掌心。春风裹挟着柳絮灌进领口,她不禁想起母亲临终前所说的“阿弟”,又想起河滩上漂来的求救信,在这正午的日头下,她突然打了个寒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