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蜡封信(1993年夏)
第六章 蜡封信(1993年夏) (第2/2页)第二日清晨,太阳还未完全升起,晒谷场的老井便浮起了一层油花。洗衣妇们如同一群好奇的麻雀,围在井台边交头接耳,叽叽喳喳地议论着。有人说王瘸子家的母猪昨夜难产死了,肚子里刨出个畸胎。那声音在清晨的空气中回荡着,充满了恐惧与猜测。苏柒柒蹲在祠堂后墙根搓衣裳,她的耳朵却不由自主地竖了起来,仔细聆听着墙内传来的声音。村长那略带威严的训话声清晰地传进了她的耳朵:“……要警惕外来人员流窜作案……”她的目光落在旁边褪色的标语牌上,“维护妇女儿童权益”的“权”字掉了半边,变成了刺目的“又”字,仿佛是这个社会对妇女儿童权益的一种无情嘲讽。
晌午的日头如同一个巨大的火球,高悬在天空中,散发着令人难以忍受的酷热。苏柒柒借口拾麦穗,匆匆钻进了河滩芦苇丛。她将靛蓝碎布裹着的蜡封信紧紧地贴肉藏着,仿佛那是她唯一的希望。她对照着传单上的地图,用树枝在沙地上划拉着。桂林到沅江要过三条水系,毕节往北能搭运煤的火车。她的眼神中透露出一丝坚定与渴望,仿佛只要沿着这沙地上的路线图,就能找到属于自己的光明未来。然而,命运似乎并不打算轻易放过她。沙粒突然簌簌震动,二虎带着几个半大小子如同恶狼一般,踹翻了她刚堆的沙堡。
“扫把星会写字了?”二虎那充满嘲讽的声音在芦苇丛中回荡着,他一脚碾碎了沙地上的路线图,胶鞋底粘着半片带血的指甲盖。苏柒柒愤怒地瞪大了眼睛,她紧紧护住怀里的碎布,仿佛那是她生命中最珍贵的东西。然而,在与二虎等人的拉扯中,她的后腰撞上了河卵石,只听见“嘶啦”一声脆响,布帛被撕裂了。男孩子们哄笑着散去,芦苇荡里惊起的鹧鸪扑棱棱飞过河面,对岸的采砂船正吐出浑黄的浪,仿佛是这个世界对她的无情嘲笑。
暮色如同一块巨大的黑色幕布,缓缓地笼罩了整个村庄。祠堂的飞檐在暮色中显得格外阴森,仿佛是一只只张开的魔爪。苏柒柒在供桌下发现了一团带血的棉絮,那棉絮上的血迹在昏暗的光线下显得格外刺眼。她的心中涌起了一股不祥的预感,小心翼翼地朝着褪色的黄幡帐走去。在那黄幡帐的后面,藏着半截铁链,锁头还沾着新鲜的皮屑。她的手微微颤抖着,摸到墙根准备翻窗,却听见厢房传来婴孩的呜咽声。她的心猛地一紧,顺着声音的方向走去,只见一个蓝印花布裹着的女婴脐带未脱,脚踝系着红绳,绳头拴着枚生锈的顶针。那女婴的哭声如同一只无形的手,紧紧地揪着苏柒柒的心。
夜雨如同断了线的珠子,淅淅沥沥地浇透了窗纸。苏柒柒透过门缝,看见父亲在里屋数钱。那一张张钞票在灯光下闪烁着冰冷的光芒,上面盖着红指印。村长烟袋锅的灰落在“自愿送养”的文书上,仿佛是一种无情的宣判。靛蓝碎布在苏柒柒的掌心攥出水来,她的眼神中透露出一丝愤怒与绝望。就在这时,她突然看清那半幅刺绣角落的标记——“周记绣庄”四个小楷,和蜡封信上的字迹如出一辙。这难道仅仅是巧合吗?还是其中隐藏着什么不为人知的秘密?
五更天,鸡叫的声音如同嘹亮的号角,划破了寂静的夜空。苏柒柒趁着夜色,摸到了王瘸子家后院。新媳妇的窗户钉着木板条,月光从缝隙漏进去,照见墙上用血画的航线图——沅江到桂林的河道弯弯曲曲,每个转弯处都标着朵栀子花。那血画的航线图在月光下显得格外诡异,仿佛是一条通往死亡的道路。床底下的陶罐裂了缝,露出半截蜡封信,邮戳日期是母亲被拐卖的那年春天。苏柒柒的心中涌起了一股强烈的愤怒与悲伤,她发誓一定要揭开这背后的真相,让那些罪恶的人受到应有的惩罚。
晨雾如同一条白色的丝带,漫过了晒谷场。苏柒柒在祠堂梁上系了根红布条。那布条是从母亲旧袄上撕的,金线绣的牡丹花瓣在风里簌簌发抖,仿佛是母亲在风中的呼唤。赶集的牛车碾过石板路,她望见车辕上绑着个眼熟的麻袋,袋口露出的绣花鞋面上,并蒂莲的丝线正在晨光里淌出血珠。那血珠如同一个个无声的控诉,诉说着这个村庄里隐藏的罪恶与苦难。苏柒柒紧紧地握着拳头,她知道,自己的反抗之路才刚刚开始,而那一丝希望的曙光,正隐藏在这黑暗的尽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