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中学校花聂小花
第七章中学校花聂小花 (第2/2页)“快进来,外面晒。”爷爷拄着拐杖站在门槛里,浑浊的眼睛在聂小花脸上扫来扫去,“瘦了,城里的饭不养人。”
堂屋的八仙桌上摆着个掉漆的相框,里面嵌着张泛黄的黑白照片。聂小花每次来都要盯着看半天——照片上的姑娘梳着两条麻花辫,穿着的确良衬衫,嘴角有个浅浅的梨涡。这是1982年县高中的毕业照,也是姑婆聂小花留在世上唯一的影像。
“爷,我想看看姑婆的东西。”聂小花放下行李时,发现床底下有个落满灰尘的木箱。
爷爷的手抖了一下,烟袋锅在桌角磕出火星:“早烧了,不吉利。”
“可是……”
“别可是了!”母亲端着洗脸水上来说,“你姑婆的事是家里的忌讳,不许再提。”
那天晚上,聂小花躺在吱呀作响的木板床上,听见爷爷在堂屋跟母亲低声吵架。月光透过窗棂照进来,在墙上投下树影,像无数只抓挠的手。她悄悄爬起来,从床底下拖出那个木箱。
锁早就锈死了,聂小花用发卡撬了半天,才把箱盖打开。里面铺着块蓝印花布,裹着几件旧衣裳、一本笔记本,还有个红色的塑料皮日记本。
日记本的第一页写着:1983年6月15日,晴。今天去公社供销社买了支英雄牌钢笔,花了我半个月的助学金。隔壁班的***说要跟我考同一所大学,他是不是喜欢我?
聂小花的心跳突然加速。她翻开笔记本,里面是工工整整的教案,还有几首抄录的诗。最后一页画着朵玉兰花,旁边写着一行小字:等我考上师范,就把爹娘接到城里住。
窗外突然传来一阵窸窸窣窣的声音,聂小花赶紧把东西塞回木箱。月光下,她看见院墙上蹲着个黑影,手里拿着根竹竿,正在打槐树上的槐花。
“谁?”她推开门喊道。
黑影吓了一跳,竹竿掉在地上,露出张黝黑的脸:“是我,狗剩。”
是邻居家的男孩,比聂小花大两岁,小时候总爱跟在她屁股后面叫“城里娃”。
“打槐花做什么?”聂小花看见他竹篮里已经装了小半篮雪白的花瓣。
“俺娘说蒸槐花麦饭吃。”狗剩挠着头说,“你姑婆以前最爱吃这个。”
聂小花的心猛地一揪。她想起日记本里有一页写着:1983年5月20日,阴。槐花落了满地,建军帮我捡了一篮子,说他娘会做槐花糕。
“你知道我姑婆的事吗?”她追问。
狗剩的脸一下子白了,扛起竹篮就跑:“俺不知道,俺娘不让说。”
那天夜里,聂小花抱着日记本躲在被窝里,用手机照着逐字逐句地读。姑婆的字迹娟秀有力,像春天抽芽的柳条。
1983年6月18日,多云。今天收到建军的信,他说在深圳找到了工作,让我毕业后去找他。可是爹不同意,他说女孩子家读那么多书没用,不如早点嫁人。
1983年6月20日,雨。三叔又来催婚了,说村西头的李木匠愿意出三头牛当彩礼。我把自己关在屋里哭了一下午,日记本湿了好大一片。
1983年6月25日,晴。今天去县城赶集,遇见了高中同学赵红梅。她说看见建军跟一个穿喇叭裤的女人在电影院门口说话,我的心像被针扎了一样疼。
最后一篇日记停留在1983年7月2日:今天的月亮好圆,像建军送我的那面镜子。我把攒的钱藏在了槐树下的石头缝里,等考上大学就……
后面的字被墨水晕染开,糊成一团黑。聂小花摸着那片墨迹,仿佛能感受到姑婆当时的慌乱。
第二天一早,聂小花就拿着铁锹来到老槐树下。树根处果然有块松动的石头,她挖了没几下,就看见个油纸包。打开一看,里面是几张皱巴巴的毛票和粮票,还有张折叠的信纸。
信纸是县高中的抬头,上面用铅笔写着:小花,等我回来娶你。落款是***,日期是1983年6月30日。
“你在干什么?”母亲突然站在身后,脸色铁青。
聂小花把信纸藏进兜里:“我在挖野菜。”
“跟我回去!”母亲拽着她的胳膊就往家走,“我早就说过,别碰你姑婆的东西!”
路过三叔家时,聂小花看见院墙上晒着几件蓝布衣裳,衣角绣着朵玉兰花——跟姑婆日记本里画的一模一样。
“那衣裳是谁的?”她挣脱母亲的手跑过去。
三叔母从屋里探出头来说:“是你三叔年轻时穿的,还是你姑婆给缝的呢。”
聂小花的目光落在窗台上的一个铁盒子上,里面装着些生锈的铁钉和纽扣。其中有颗红色的有机玻璃纽扣,跟姑婆照片上衬衫的纽扣一模一样。
“这纽扣……”
“别乱摸!”三叔突然从屋里出来,把铁盒收进抽屉,“都是些破烂,早该扔了。”
那天下午,聂小花趁家里没人,偷偷溜进了三叔的西厢房。墙角堆着些旧农具,其中有把镰刀磨得锃亮,刀鞘上刻着个“军”字。
她正看得入神,突然听见外面传来脚步声。慌乱中,聂小花躲进了衣柜。
“她好像发现了什么。”是三叔的声音。
“发现又怎么样?都过去这么多年了。”母亲说。
“可她跟小花长得太像了,我每次看见她都心慌。”
“当年要不是你……”
“嘘!小声点!”三叔打断她,“那件事谁也不能说,否则咱们全家都得完蛋。”
衣柜里漆黑一片,聂小花的心跳得像擂鼓。她摸到口袋里的信纸,突然想起狗剩昨天说的话:“俺娘说,你姑婆死的那天晚上,看见三叔拿着把镰刀从玉米地回来。”
夜深了,聂小花悄悄来到玉米地。月光把玉米叶照得像把把锋利的刀,风一吹就发出“沙沙”的声响,像是有人在背后窃窃私语。
她按照日记本里的描述,在第三排玉米棵下找到了一块松动的泥土。挖开一看,里面埋着个帆布包,里面装着本《数理化通解》,扉页上写着“***赠”,还有支英雄牌钢笔,笔尖弯了。
突然,聂小花听见身后有脚步声。她猛地回头,看见个黑影举着什么东西朝她扑来。
“是你杀了姑婆对不对?”聂小花掏出手机照亮对方的脸——是三叔!
三叔的眼睛里布满血丝,手里紧紧攥着那把刻着“军”字的镰刀:“她不该挡我的路,她就该嫁给李木匠!”
“所以你就杀了她?”
“是她先对不起我的!”三叔的声音嘶哑,“我给她写了那么多信,她却想着那个城里小子!那天晚上我看见她在槐树下藏钱,就知道她要跑……”
聂小花突然想起日记本里的那句话:“三叔看我的眼神越来越奇怪了,他总是趁爹娘不在家时来敲我的窗户。”
月光下,三叔举着镰刀一步步逼近。聂小花转身就跑,却被玉米秆绊倒在地。
就在这时,一道手电筒的光射了过来:“住手!”
是爷爷!他拄着拐杖站在那里,手里拿着个生锈的铁盒。
“爹,您怎么来了?”三叔的手哆嗦着。
爷爷打开铁盒,里面是枚军功章和张泛黄的退伍证:“建军是我的救命恩人,你怎么能……”
原来,***是爷爷在部队时的战友的儿子。1983年夏天,他去深圳打工前,把姑婆托付给爷爷照顾。可三叔一直暗恋姑婆,见她要跟别人走,就起了杀心。
那天晚上,他在玉米地拦住姑婆,争执中用镰刀杀了她。为了掩人耳目,三叔把现场伪装成抢劫杀人,还把***的镰刀丢在了附近,想嫁祸给别人。
“这些年我天天做噩梦,梦见小花来找我索命。”爷爷老泪纵横,“我对不起建军,更对不起小花。”
警笛声从远处传来,三叔瘫坐在地上,手里的镰刀“当啷”一声掉在地上。
聂小花看着月光下的玉米地,突然明白姑婆最后一篇日记没写完的话是什么——“等考上大学就嫁给建军”。
离开聂家洼的那天,聂小花把姑婆的日记本和***的信烧了。灰烬被风吹散,像那年夏天落满一地的槐花瓣。
火车开动时,她看见爷爷站在老槐树下,手里拿着朵玉兰花,花白的头发在风中飘动。
聂小花掏出手机,删掉了那条“乡村振兴调研中”的朋友圈,重新发了条:有些秘密,应该被铭记。配图是那棵枝繁叶茂的老槐树,在阳光下开得正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