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三章:贪饵生妖
第五十三章:贪饵生妖 (第1/2页)夜色,如同浸透了浓墨的巨幕,沉沉地覆盖在西安府城之上。白日里的喧嚣早已被更深沉的死寂取代,唯有更夫手中单调的梆子声,和远处零星的犬吠,如同钝刀般切割着这粘稠的黑暗,更添几分凄惶。白日的暖意荡然无存,晚风裹挟着暮春不该有的阴寒,从渭河方向吹来,带着水腥和一种若有若无的、如同铁锈般的冷冽气息,钻入骨髓。
城西,“瑞丰祥”绸缎庄的后院,此刻如同被遗忘的坟场。白日里车水马龙的景象消失无踪,连虫鸣都绝迹。库房那两扇厚重的松木门紧闭着,门环上挂着府衙临时封门的铁链和铜锁,在惨淡的月光下反射着冰冷的幽光。空气凝滞,弥漫着一股极其怪异的气息——那是上等苏杭丝绸被强行撕裂、霉烂后散发出的甜腻腐味,与一种类似金属被高温灼烧后的焦糊腥气混合在一起,令人闻之欲呕,胸中烦闷。
赵清真青灰色的身影,如同融入夜色的薄雾,悄无声息地出现在库房紧闭的门前。他并未触碰那冰冷的铁锁,只是静立片刻,目光扫过门板上几道细微的、仿佛被锐物划过的焦痕。随即,他身形微动,如同没有重量的影子,竟凭空拔起丈余,掠过院墙,又如羽毛般轻轻落在库房内冰冷的地面上,落地无声。
库房内,一片狼藉。几盏未被取走的残破气死风灯挂在梁上,昏黄摇曳的光线,如同垂死挣扎的萤火,勉强勾勒出这人间地狱的景象。
目之所及,尽是寸许宽的碎绸条!赤橙黄绿青蓝紫,各种华贵的绫罗绸缎,此刻像被无形的巨兽用最锋利的牙齿反复咀嚼过,然后带着无尽的恶意狠狠吐出,铺满了整个库房的地面,厚厚一层,踩上去绵软又带着一种令人心悸的粘腻。断裂的丝线纠缠扭曲,如同无数绝望的触手。这些碎条切口极其诡异,并非寻常撕裂的毛糙,反而光滑齐整得如同最精密的利刃瞬间切割而成,甚至能反射出油灯微弱的光晕。
空气中,那股甜腻焦腥的气味更加浓烈。目光仔细搜寻,在满地狼藉的碎绸之间,能看到几道清晰异常的焦黑痕迹!它们扭曲着延伸在青砖地面上,宽约两指,边缘碳化,中心凹陷,仿佛被烧红的巨大烙铁狠狠拖过,将接触到的碎绸也一同熔蚀、碳化,散发出刺鼻的焦糊味。这些焦痕如同丑陋的伤疤,蜿蜒指向库房深处某个角落。
死寂。绝对的死寂。连灰尘落地的声音都清晰可闻。但这死寂之下,赵清真的神念却捕捉到一种极其细微、却又无处不在的“嘶嘶”声,如同无数细小的沙砾在冰冷的金属表面高速摩擦,带着一种贪婪的、令人头皮发麻的韵律。
赵清真并未立刻动作。他如同一尊青灰色的石像,静立在这片象征繁华被彻底粉碎的废墟中央。双目微阖,呼吸变得悠长而微不可闻,整个人的气息瞬间收敛,仿佛与这阴冷污浊的环境融为一体。唯有他背负的那柄长剑——归尘剑,在青灰色古朴剑鞘的包裹下,似乎感应到此地浓烈的污秽,剑柄末端镶嵌的一颗暗沉无光的墨玉,极其微弱地闪烁了一下,旋即恢复沉寂。
神念——这超越凡俗五感的灵识之力,如同无形的潮汐,以赵清真为中心,无声无息地扩散开来,瞬间覆盖了整个库房的每一寸空间、每一缕气息。寻常视野中的景象在他“心眼”中迅速褪色、淡化,取而代之的是一幅由纯粹“炁”机构成的、光怪陆离却又直指本源的画卷!
整个库房,仿佛被投入了一个巨大的、沸腾的墨缸!浓稠得化不开的暗红色秽气,如同活物般翻滚蒸腾!这些秽气并非均匀分布,而是凝聚成无数道细若游丝、却异常凝练的“炁”流!它们如同拥有生命的毒蛇,在满地破碎的绸缎纤维间疯狂地蜿蜒游走、钻探、啃噬!每一次“啃噬”,都从那些象征着财富与欲望的精美织物中,强行剥离出一丝丝微弱却精纯的“华彩之气”——那是丝绸本身蕴含的灵性与匠人心血,更是其作为昂贵商品所承载的、无数人对“富贵”的渴求意念!
这些被剥离的“华彩之气”,瞬间就被那些暗红色的“炁蛇”贪婪地吞噬、融合,使得它们自身的气息变得更加灼热、暴戾,破坏欲更盛!整个库房,仿佛变成了一个由无数饥饿贪婪的“炁蛇”构成的巨大胃袋,正在疯狂地消化着这场由“世财”构成的盛宴!空气中那令人作呕的甜腻焦腥味,正是这种“消化”过程产生的污秽排泄!
而在这些混乱、暴戾的暗红色“炁蛇”的源头——库房最深处、靠近一面承重石柱的角落,景象更加触目惊心!那里堆积的碎绸仿佛被某种力量特意聚拢,形成一个半人高的“坟丘”。在赵清真神念的视野中,这“坟丘”的核心,赫然悬浮着几缕极其凝练、闪烁着冰冷金属光泽的暗金色气流!
这几缕金煞之气,如同蛛网的核心,又如同剧毒的种子!它们散发出一种纯粹、古老、锋锐无匹的金属质感,却又缠绕着一种令人灵魂都感到刺痛的贪婪与毁灭意志!那些狂暴的暗红色“炁蛇”,正是从这几缕金煞之气中蔓延、分化而出!它们如同金煞之气的触手、爪牙,疯狂地执行着“吞噬”与“破坏”的指令!
更让赵清真心神微凛的是,其中一缕最为粗壮的金煞之气,其末端竟极其微弱地延伸、挣扎着,如同受到无形磁石的牵引,遥遥指向城东北——秦王府的方向!那正是贪欲与金煞的罪恶源头!
“金煞为骨,贪念为魂…聚而成形,噬财而壮…吕祖诚不我欺!”赵清真心中了然,这绝非寻常精怪所为,而是王府深处那孽物外溢的妖力与城中弥漫的贪欲结合,诞生的次级邪祟!其本体之凶戾,已然可见一斑。
就在他神念锁定那几缕核心金煞之气,准备进一步探查其与王府本体的具体联系时——
异变陡生!
那堆由碎绸构成的“坟丘”猛地炸开!一道暗金色的影子,如同蛰伏已久的毒蝎,带着撕裂空气的尖啸,以超越凡人目力的恐怖速度,直扑赵清真面门!
那暗影速度之快,几乎在赵清真神念察觉异动的瞬间,腥风已扑至面门!
在神念的清晰映照下,那东西的形态纤毫毕现:长约尺许,通体闪烁着一种不祥的、仿佛沉淀了千年血污的暗金光泽。它的身躯并非实体,而是由无数细如沙砾、却又棱角分明的暗金色颗粒扭曲盘结、强行聚合而成!这些颗粒高速震颤、摩擦,发出那令人牙酸的“嘶嘶”声,仿佛随时会崩散,却又被一股强大的、充满恶念的意志强行束缚在一起。
它没有清晰的五官,只在类似头部的位置,裂开一道深不见底的缝隙!缝隙深处,两点猩红的光芒如同烧熔的烙铁,死死“锁定”了赵清真的眉心!那红光中蕴含的,是纯粹的、毫无杂质的贪婪!是对一切蕴含“财货”气息之物的毁灭欲!更是对生灵精元本能的渴求!
正是金虺(huǐ)的残蜕!一缕脱离了本体、依靠本能吞噬财货精粹、维系自身存在的贪婪妖物!
腥风扑面,带着强烈的金属腥气和一种能侵蚀神魂的恶念!寻常人若被这猩红目光锁定,瞬间便会心神失守,脑海中幻象丛生,仿佛看到金山银海扑面而来,又化作噬人的毒蛇,最终被无尽的贪婪与恐惧吞噬神智,呆立当场成为猎物。
然而,赵清真岂是凡人?他炼气化神之境,神念凝练如金刚磐石,万邪不侵!面对这足以让低阶修士饮恨的突袭,他神色没有丝毫变化,甚至连眼皮都未抬一下。
无需掐诀,无需念咒。心念动处,道法自成!
就在那暗金残蜕的利口(那道缝隙猛然扩张,露出内部高速旋转、如同绞肉机般的暗金利齿)即将触及赵清真眉心皮肤的刹那——
赵清真并拢的右手食指与中指,仿佛只是随意地在身前虚空一划!
指尖划过之处,空气并未撕裂,却仿佛被投入石子的水面,荡漾开一圈圈肉眼难辨、却蕴含着至精至纯先天真炁的涟漪!一个由纯粹清光构成的、繁复玄奥的符文——龙门秘传“净光辟邪符”,瞬间在虚空中凝聚成形!
“敕!”
一声清喝,声如金玉交击,并不洪亮,却带着涤荡乾坤、镇压邪祟的无上威严,在死寂的库房中轰然炸响!
那虚悬于空的清光符文,骤然爆发出柔和却磅礴无匹的净化之力!清辉如同初升的朝阳,瞬间驱散了库房内浓稠的黑暗与污秽!光芒所及,空气中翻腾的暗红色秽气如同暴露在烈日下的积雪,发出“嗤嗤”的哀鸣,迅速消融、淡化!
首当其冲的暗金残蜕,如同被投入了滚烫的油锅!
“嘶——嘎!!!”
一声尖锐到扭曲、仿佛无数细小金属被强行撕裂、熔化的恐怖嘶鸣从它体内爆发!那两点猩红的贪婪之眼,瞬间被清光刺得暗淡下去,流露出极致的痛苦与恐惧!它由无数暗金颗粒构成的身躯,在煌煌清光的照射下,剧烈地扭曲、膨胀、又收缩!颗粒与颗粒之间高速摩擦,爆发出刺眼的火花,大股大股粘稠腥臭、如同污血般的黑烟从它“身体”的缝隙中疯狂喷涌而出!
这“净光辟邪符”蕴含的,并非单纯的毁灭之力,而是龙门正宗“破邪显正”的净化道意!其核心在于瓦解、净化一切邪秽的根基——构成其存在的“恶念”与“秽气”!对于这由纯粹贪婪意念与金煞秽气聚合而成的残蜕而言,无异于致命的毒药!
残蜕疯狂地挣扎,试图挣脱清光的笼罩,暗金色的躯体表面甚至浮现出无数细小的、怨毒扭曲的人脸虚影,发出无声的尖啸咒骂!这是它吞噬的财货中残留的、属于原主人的贪婪执念,此刻在净化之力下被强行剥离、显化!
然而,一切都是徒劳。
清光符文如同烙印,牢牢锁定着它。磅礴的净化之力无孔不入,从它构成的每一个暗金颗粒的缝隙中渗透进去,瓦解着维系其存在的核心恶念。
仅仅支撑了半息!
“噗!”
一声沉闷的爆响!
那尺许长的暗金残蜕,再也无法维持形体,猛地炸裂开来!没有血肉横飞,只有无数失去光泽、变得如同铁锈渣滓般的暗金色粉末,混合着腥臭的黑烟,如同下了一场污秽的雨,簌簌飘落尘埃。两点猩红的光芒彻底熄灭,只留下两缕极其微弱的、充满不甘的怨念,在清光中挣扎了一下,也如同青烟般消散无踪。
库房内,重归死寂。但那股令人窒息的暴戾贪婪之气,随着残蜕的湮灭,明显稀薄了许多。清光符文的余辉缓缓散去,只留下满地狼藉的碎绸和空气中尚未散尽的焦腥味。
赵清真缓缓收回手指,指尖萦绕的一丝精纯真炁悄然敛入体内。他目光落在地上那摊迅速失去所有邪异气息、变得如同普通矿渣的暗金色粉末上,眉头并未舒展,反而锁得更紧。
“不过一缕残蜕,竟已凶戾至此…”他低声自语,声音在空旷的库房中显得格外清晰,“以贪念为薪,以金气为躯…聚散由心,噬财而壮…此‘金虺’本体之凶威,恐已近‘化形’边缘。”
这残蜕的出现,印证了他的判断。王府深处那孽物,已非简单的精怪,而是王府权力倾轧、人心贪婪汇聚成的“贪瘴”与地脉中某种强大的金煞之气媾和所生的妖物!它如同一个不断膨胀的、贪婪的漩涡,不仅吞噬着王府内的财货与人心,其外溢的妖力,更在污染着整个西安城,诱发出人心深处潜藏的恶念,滋生着类似的次级邪祟!瑞丰祥的惨状,北城根老王头的疯癫,恐怕只是冰山一角。若任其发展下去,待其彻底化形,整个西安城都将被这“贪欲之虺”拖入万劫不复的深渊!
“世财惑心,贪念聚形…终成大患。”赵清真眼中寒光一闪,目光再次投向城东北那片在神念感知中、如同巨大污秽源头的殿宇群落。必须尽快找到进入王府、直捣黄龙的契机!否则,后果不堪设想。
他不再停留。青灰色的身影如同来时一般,悄无声息地掠过院墙,融入西安城沉沉的夜色之中。库房内,只余满地象征繁华破碎的残绸,和一摊渐渐被尘埃覆盖的暗金色粉末,无声地诉说着贪婪带来的毁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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秦王府,承运殿地库。
厚重的铁门紧闭,隔绝了外界一切光线和声音。门内,空间远比王府账册上记载的官库要空旷许多。角落里堆着十几个新制的包铁木箱,散发出生漆和铁锈混合的刺鼻气味,箱盖敞开,里面空空如也。长明灯幽暗的火焰在墙壁的青铜灯盏里跳跃,将兽首衔环的门饰映照得狰狞扭曲,投下的影子如同择人而噬的怪兽。
地库中央,一片灰白色的粉末,在昏黄的光线下显得格外刺眼。粉末铺开丈许方圆,厚厚一层,质地细腻,如同上等的石灰。但空气中弥漫的浓烈腥焦气味,却无情地提醒着人们——这,正是五千两官银所化的灰烬!灰烬的边缘,几道清晰的焦黑痕迹如同丑陋的伤疤,深深地烙在青砖地面上。痕迹宽约两指,边缘碳化翻卷,中心凹陷,与瑞丰祥库房内的焦痕如出一辙,只是更加深刻、更加狰狞!仿佛有烧红的巨大烙铁,在贪婪地舔舐、吞噬了白银之后,又意犹未尽地在地上拖拽而过。
王府护卫副统领张彪,背靠着冰冷的石壁,瘫坐在地。这个平日里满脸横肉、眼神凶悍、在西安城也算一号人物的汉子,此刻脸色灰败如金纸,豆大的汗珠不断从额头滚落,混合着脸上的油污,显得狼狈不堪。他右手死死地捂着左臂,指关节因过度用力而发白。
左臂上,厚厚的牛皮护臂被硬生生撕裂开一道尺许长的口子!边缘焦黑卷曲,如同被强酸腐蚀过。护臂之下,暴露出的伤口触目惊心:皮肉翻卷,深可见骨,边缘同样呈现出焦黑色。但这并非最恐怖的!最令人毛骨悚然的是,伤口周围,原本古铜色的健康皮肤,此刻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蔓延开一种不祥的暗金色!这暗金色并非均匀覆盖,而是如同活物般,由无数极其细微的金色丝线构成,在皮肉之下疯狂地蠕动、蔓延!
每一次蠕动,都带来一阵钻心蚀骨、仿佛千万根烧红金针同时扎刺骨髓的剧痛!张彪咬紧牙关,腮帮子高高鼓起,喉咙里发出压抑的、野兽般的低吼。他感觉自己的左臂正在失去知觉,变得沉重、冰冷,同时又有一股难以言喻的灼热从骨髓深处透出!更可怕的是,一股阴冷、贪婪的意念,正顺着这暗金色的“丝线”,如同野马奔腾,不断侵蚀着他的神智!
眼前阵阵发黑,脑海中不受控制地翻腾起无数画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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