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4章凤栖何方
第184章凤栖何方 (第1/2页)十月,长安的使者踏着黄叶而来。
乞儿国的秋日比长安来得早,也比长安来得烈。皇城御道两侧的银杏树已是一片灼目的金黄,风吹过时,落叶如雨,铺就一条通往太极殿的璀璨之路。使者团的车马碾过落叶,发出细碎的、近乎叹息的声响。
毛草灵站在太极殿后的观云台上,望着那支越来越近的队伍。她今日穿着正式的皇后朝服——深青色织金凤纹大袖衫,头戴九凤朝阳冠,珍珠流苏垂至肩头,随着她的呼吸微微颤动。这套朝服是三年前她监国时,礼部特制的。凤纹不是传统的团凤,而是展翅欲飞的模样,每一片羽毛都用金线绣出纹理,阳光下,整个人像一只随时会腾空而起的青鸟。
“娘娘,风大了。”贴身宫女青鸾轻声提醒,为她披上一件银狐斗篷。
毛草灵没有动。她的目光依然锁在使者团的旗帜上——那面绣着“唐”字的旌旗,在秋风中猎猎作响,像一声遥远的呼唤。
十年了。
整整十年,她再未踏足过大唐的土地。记忆里的长安是温润的、繁华的,带着江南烟雨和塞北风沙混杂的气息。而乞儿国……她低头,看着掌心——这双手曾经弹琴作画,如今却批阅奏章、规划水利、甚至在战争时在地图上标注过行军路线。掌心的薄茧,是这十年光阴最忠实的见证。
“青鸾。”她开口,声音有些哑,“你说,长安的银杏,也该黄了吧?”
青鸾沉默片刻,低声道:“娘娘若是想念,可让使者带些长安的银杏叶来。”
毛草灵笑了笑,没有接话。她要的从来不是几片叶子。
使者团在太极殿前停下。为首的是个老熟人——鸿胪寺卿崔明远,十年前护送她来和亲的那位崔大人。十年光阴在他脸上刻下了更深的皱纹,但那双眼睛依然锐利,像鹰隼。
大殿内,朝会正在进行。
乞儿国皇帝李璟端坐龙椅之上。四十三岁的他,已完全褪去了当年的青涩,眉宇间沉淀着帝王的威严和岁月赋予的沉稳。只是今日,这份沉稳之下,藏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紧绷。
“宣,大唐使臣觐见——”
通传声层层递进,回荡在雄伟的殿宇间。
崔明远持节而入,身后跟着十二名随员。他行至御阶前,依礼跪拜:“大唐鸿胪寺卿崔明远,奉吾皇之命,拜见乞儿国皇帝陛下,皇后娘娘。”
李璟抬手:“崔卿平身。远道而来,辛苦了。”
“为两国邦交,不敢言辛苦。”崔明远起身,目光却不由自主地飘向御阶左侧——那里设着一道珠帘,帘后坐着今日真正的主角。
毛草灵透过珠帘的缝隙,看着崔明远。十年未见,他老了,背微微佝偏,但行礼时的那份从容气度,依然是长安士大夫的模样。她忽然想起十年前离开长安时,崔明远在驿馆对她说的那句话:“公主此去,便是两重天地。望公主……珍重。”
那时她还不是公主,只是个从青楼里被推出来的替身。如今,她是乞儿国的皇后,是监国理政的“凤主”,是百姓口中的“娘娘千岁”。
命运何其荒唐,又何其慷慨。
“崔卿此来,所为何事?”李璟的声音拉回了她的思绪。
崔明远深吸一口气,从袖中取出一卷明黄诏书,双手高举:“奉大唐天子诏:昔年我朝与乞儿国和亲,结秦晋之好。今十年之期已满,特命鸿胪寺迎归宜国公主毛氏。归国后,册封为国后夫人,享亲王俸禄,赐长安府邸,以彰两国永世之好。”
诏书的内容早已不是秘密。但当真在朝堂之上宣读出来时,整个太极殿依然陷入了一片死寂。
珠帘后,毛草灵的手指微微收紧。九凤冠上的珍珠碰撞,发出极轻的声响。
李璟的脸色沉了下去。他没有立刻回应,而是缓缓站起身,走下御阶。龙靴踩在金砖上的声音,在寂静的大殿里格外清晰。
他走到崔明远面前,没有接诏书,而是问:“这是唐皇的意思,还是……朝议的结果?”
崔明远保持着高举诏书的姿势:“回陛下,既是天子之意,亦是朝臣所请。宜国公主在乞儿国十年,为两国邦交立下不世之功。如今期满归国,乃礼制所定,亦是……骨肉团圆之幸。”
“骨肉团圆?”李璟重复这四个字,语气里带上一丝讽刺,“十年前送她来时,怎么不提骨肉团圆?”
“陛下息怒。”崔明远垂首,“此一时,彼一时。当年和亲,是为两国安宁。如今迎归,是为全人伦孝道。公主在大唐尚有生母兄弟,十年未见,思念成疾……”
“她在乞儿国也有夫君,有子民,有她亲手参与建设的山河。”李璟打断他,“崔卿,你可知道,这十年间,她为乞儿国做了什么?”
崔明远沉默。
李璟转身,面向满朝文武,声音陡然提高:“朕来告诉你们!她主持修了三条水渠,灌溉农田百万亩,让北方旱地变良田!她改革税制,减轻农赋,鼓励商贸,国库收入翻了三倍!她建学堂,兴医馆,让乞儿国的孩子有书读,百姓有病可医!三年前北狄来犯,是她坐镇中军,调配粮草,稳定军心!这些,你们大唐的诏书里,可有一字提及?”
他的声音在殿宇间回荡,每一个字都像锤子敲在人心上。
朝臣们纷纷跪地:“皇后娘娘千岁!”
声音山呼海啸。
崔明远依然举着诏书,手臂开始微微颤抖。但他没有放下,只是抬起头,看向珠帘的方向:“这些功绩,大唐亦有所闻。正因如此,天子才要厚赏,册封国后夫人,乃是超品之荣……”
“她不需要。”李璟再次打断,“她在乞儿国,是皇后,是万民之母。你们给的那个‘国后夫人’,是什么?一个虚衔,一座府邸,然后呢?将她圈养在长安,让她做一个富贵闲人,了此残生?”
这话说得太重了。
崔明远脸色发白,终于放下了举诏的手:“陛下此言,是在质疑大唐的诚意?”
“朕质疑的是你们的‘安排’。”李璟盯着他,“十年前,你们需要一个替身,就把她从青楼里捞出来,塞进花轿。十年后,你们需要展现‘仁德’,就要把她接回去,摆在高台上供人瞻仰。你们可曾问过她,愿不愿意?”
大殿再次陷入死寂。
所有人的目光,都投向那道珠帘。
毛草灵知道,该她出场了。
她深吸一口气,站起身。青鸾上前掀开珠帘,她一步一步走下御阶。朝服长长的后摆拖过金砖,凤纹在光线中流转,每一步都带着千钧重量。
她在崔明远面前停下。
十年未见,两人隔着一步之遥,却像是隔着千山万水。
“崔大人。”她开口,声音平静,却有种穿透人心的力量,“诏书,我看了。大唐天子的美意,我心领了。”
崔明远看着她,眼神复杂:“公主……”
“但我不能接。”毛草灵说。
三个字,轻飘飘的,却像惊雷炸响。
“公主三思!”崔明远急切道,“长安的府邸已经修葺完毕,您的母亲和弟弟日夜盼您归去。陛下承诺,您回去后,一切待遇比照亲王,绝不会让您受半点委屈……”
“崔大人。”毛草灵再次打断他,这次语气温和了些,“你误会了。我不是觉得委屈,也不是怀疑大唐的诚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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