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残垣处·烽烟埋骨人
第九章 残垣处·烽烟埋骨人 (第2/2页)梁振身体一震,猛地抬头看向李琰。那双深陷的眼睛里,复杂的情绪翻涌——惊讶、怀疑、一丝被需要的触动,还有长久绝望下骤然看到一丝微光的茫然。他艰难地转动眼珠,再次看向门外那几个老弱病残,又看看眼前这个青年平静却蕴含着某种磐石般力量的眼神。
沉默了几息。石屋里只剩下他粗重的喘息和白芷清理伤口时细微的刮擦声。
最终,他极其轻微地、几乎看不见地点了下头。喉咙里发出一声模糊的咕哝,算是回应。没有力气说话,也没有选择的余地。
接纳达成。基于生存,别无选择。
残破的石寨内,清理工作艰难地开始了。
石头成了绝对的主力。他像一头不知疲倦的巨熊,挥舞着半截断刀和找到的一根沉重石锤,狠狠砸碎那些碍事的巨大朽木和碎石,将散落的梁柱、石块搬到残墙缺口处,堆砌起来。汗水混着泥灰顺着他厚实的脊背流淌。
叶七娘带着那个刚刚苏醒、虚弱至极的小女孩,在唯一一间屋顶还算完整的石屋角落清理。
她们用枯枝扎成简陋的扫帚,扫掉厚厚的尘土和鸟粪,将散落在地上、还能勉强使用的破陶罐、几块相对完整的兽皮、以及一些腐朽程度不一的破布收集起来,分门别类。
小女孩小草忍着腿痛,乖乖地坐在角落整理小块破布,叶七娘则默默地将那些稍大些、还能看出衣物轮廓的破布仔细叠好,放进一个清理出来的粗陶瓮里,动作间总是下意识地护着自己的那个小包裹。
赵六则被李琰指派去清理那些最恶心的地方——茅坑遗迹附近堆积的秽物和散落的动物骸骨。他捏着鼻子,脸色发青,嘴里骂骂咧咧,动作磨磨蹭蹭,但在李琰冰冷的注视下,也不敢完全怠工,只能用一根长长的枯枝,极其不情愿地挑着那些发黑发臭的东西往寨墙外甩。
李琰自己忍着左肩剧烈的抽痛,绕着小寨仔细勘察。
他沿着残破的寨墙走了一圈,用脚丈量着每一处坍塌的缺口,估算着修复的难度和所需的石料木材。他登上寨墙最高的一处残存角楼,眺望那条唯一通上来的小路,目测着距离和可能的射击角度。他审视着寨墙内侧的地势,寻找着哪里适合设置第二道矮墙或障碍,哪里适合堆放滚木礌石。
他的眼神专注锐利,仿佛在规划的不是一个避难所,而是一个真正的堡垒。
白芷在两个伤员间忙碌穿梭。她重新给小草清洗了狰狞的小腿伤口,敷上新的草药,换了更干净的布条包扎。
小女孩疼得眼泪汪汪,却咬着牙没哭出声。更多的时间,她花费在梁振身上。这个老兵的伤势太重,感染导致的高烧如同烈火,灼烧着他残存的生命力。
白芷一次次地用珍贵的清水清洗那些深可见骨、爬满蛆虫的伤口,用石刀刮去腐肉,敷上大量捣碎的消炎草药。每次清理,梁振都疼得浑身痉挛,意识模糊地嘶吼或**。
夕阳如同被血浸透的巨大铜盘,沉沉地坠向西边的山脊。
惨淡的余晖给这片废墟披上了一层悲怆的金红。一天的清理,只勉强整理出了一小片空地,清理出两间勉强能挡雨的破屋,搬了些石块堵住了寨墙最矮的两个豁口。
众人围坐在清理出来的空地上,点起一堆小小的篝火。跳跃的火焰带来些许暖意,驱散着山间傍晚的寒气。石头累得直接瘫倒在火堆旁,像座小山。叶七娘抱着膝盖坐着,看着跳跃的火苗出神。
小草靠着她,裹着一张破兽皮,昏昏欲睡。赵六离火堆最远,缩在阴影里,抱着膝盖瑟瑟发抖。白芷靠着药箱,疲惫地闭上眼睛。
梁振靠在稍远的石壁上,白芷刚刚强行给他灌下捣碎的退烧草药。他神志稍微清醒了些,浑浊的目光扫过那些聊胜于无的修补痕迹,扫过那条安静得令人心慌的上山小路,又看向远处苍茫起伏、渐渐被暮色吞噬的群山轮廓。
一阵冷风吹过,带起几片枯叶,打在残墙上,发出单调的啪啪声。
梁振喉咙里发出一声嘶哑的叹息,声音虚弱却如同诅咒,清晰地传入每个人的耳朵:
“这寨子…以前能藏身…靠的就是这鬼地方没人来…加上地势…”他顿了顿,喘息着,目光落在那些新堆砌的石块上,满是苦涩,“但现在…这点墙…挡不住人多…更挡不住…狄人的快马…他们一来…就是活靶子…”
“狄人”二字,如同一块巨大的寒冰,瞬间砸进了小小的篝火堆!
火焰似乎都猛地一窒。
所有人的身体都僵住了。石头猛地抬起头,眼中是毫不掩饰的恐惧。叶七娘抱紧了怀里的小草和小包裹,指节发白。赵六的身体抖得更厉害了,牙齿咯咯作响。白芷也睁开了眼,眉头紧锁。
气氛瞬间降至冰点。刚刚燃起的一点点重建家园的微薄希望,仿佛被这寒风吹得摇摇欲坠。残破的寨墙,在想象中狄人骑兵的弯刀铁蹄下,显得如此脆弱可笑。
李琰坐在火堆旁,跳动的火焰映着他沾满灰土和血渍的脸颊。他沉默着,没有看任何人,目光越过眼前虚弱的火焰,死死盯着那片在暮色中只剩下狰狞轮廓的残破寨墙。冰冷的危机感如同毒蛇,缠绕上脖颈。
左肩的伤口在篝火的烘烤下,一跳一跳地刺痛着。
他终于缓缓站起身,身影被火光拉得很长,投在身后冰冷的石壁上。他抬起右手,指向那片在昏暗中沉默矗立、仿佛随时会倾倒的残骸,每一个字都像冰冷的石块砸在冻土上,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如同淬火钢铁般的决心:
“墙,得修!光有个窝不够!得把它变成窟窿眼都能扎死人的刺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