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0章数据之外
第280章数据之外 (第2/2页)“技术问题?”
“不完全是。”曹辛夷将一份简报投影到主屏幕上,“档案馆方面反馈,我们的系统在模糊化处理某些涉及个人隐私的历史记录(如旧户籍、信件)时,算法似乎……过于‘聪明’了。”
简报显示,系统在自动识别并模糊一段二十世纪初的移民家庭信件中的人名和地址时,意外地“联想”并部分模糊了信件中提到的、与该家庭有过节的一个当地商铺招牌。而那个商铺,早已不复存在,其名称本身并不构成现代意义上的隐私问题,但却是那段历史社会关系的一个真实注脚。
档案馆的历史学家们对此感到困扰。他们认为,算法出于“过度保护”的目的,无意中“擦除”了一部分历史的细节和语境。他们质疑:在保护隐私和保存历史真实性之间,界限应该划在哪里?算法是否有权替人类做出这种“擦拭”的决定?
“这不是漏洞,这是……哲学问题。”姚浮萍看完简报,给出了结论。
“是的。欧洲分公司的技术团队已经暂时手动调整了该项目的算法参数,但这不是长久之计。”曹辛夷说,“他们建议,我们需要一套更精细的、可配置的‘文化-历史敏感性’规则库,来辅助算法进行判断。但这需要大量的人文领域知识输入,而且,不同文化、不同历史时期的判断标准可能截然不同。”
又是一个数据无法完全解决的难题。算法可以识别模式,可以学习规律,但它不理解何为“历史语境”,何为“文化nuance(细微差别)”。
机房再次陷入安静,只有服务器运行的背景音。
过了一会儿,姚浮萍忽然开口:“辛夷,你还记得‘五彩绫镜’最开始的名字吗?”
曹辛夷想了想:“‘星链·守护者’?”
“不,更早。在它只是一个概念的时候。”姚浮萍转过身,看着曹辛夷,“龙胆草在白板上画了一个菱形的镜子,说,他想做的不是一个盾牌,也不是一把锁,而是一面镜子。一面能让用户看清自己的数据如何被使用,同时也看清……技术在如何试图理解、甚至塑造他们的镜子。”
她顿了顿,目光投向屏幕上那五个“微光系统”干预失效的用户数据点,以及欧洲档案馆发来的那份充满人文关切的简报。
“我们现在遇到的问题,或许恰恰是因为……我们开始试图扮演超越‘镜子’的角色。”姚浮萍的声音很轻,带着技术专家特有的冷静剖析,“‘微光’试图给予温暖,欧洲的算法试图保护隐私,这都没错。但当我们从‘映照’转向‘干预’,从‘保护’转向‘判断’,我们就必须面对一个根本问题:我们以为自己理解用户,理解历史,理解文化,但很可能,我们理解的只是数据拟合出来的模型,而不是真实世界那复杂、混沌、充满矛盾和意外的本身。”
曹辛夷认真地听着。她和姚浮萍是两种完全不同的人,一个长于商业与人心洞察,一个精于技术与逻辑构建。但此刻,她们在同一个问题上,看到了相似的困境。
“所以,你觉得‘微光系统’和欧洲的问题,本质是一样的?”曹辛夷问。
“都是技术的僭越。”姚浮萍点头,“技术总想提供‘解决方案’,但有些问题,或许根本没有完美的、技术性的‘解决方案’。只有不断的对话、妥协、修正,以及最重要的——承认技术的有限性,和人类判断的不可替代性。”
她站起身,走到那面巨大的、可以俯瞰城市夜景的玻璃窗前。窗外,灯火璀璨,数据洪流在城市的地下光纤和空中电波里无声奔涌。每一盏灯火背后,可能都有一个正在使用“五彩绫镜”的用户,他们的喜悦、焦虑、思念、创伤,都化作了服务器里的字节和比特。
“我们需要康斯坦丝那样的人,需要历史学家,需要律师,需要林晚……需要所有能从数据之外看问题的人。”姚浮萍背对着曹辛夷,声音清晰,“‘五彩绫镜’不能只是一面技术镜子,它应该成为一个……连接技术理性与人文关切的平台。‘微光’可以存在,但它发出的光,必须由人类来决定方向、强度和颜色。欧洲的算法可以调整,但调整的依据,必须是人类对历史价值的共同探讨,而不是代码里的一个参数。”
曹辛夷也走到窗边,和她并肩而立。
“龙胆草会同意这个方向。这比单纯追求更高的股价和市场份额,要困难得多,也……更有意义。”曹辛夷说,“但董事会,还有那些投资人……”
“那就是你和龙胆草需要去说服的事了。”姚浮萍难得地露出一丝极淡的笑意,“我的任务,是确保技术框架足够灵活,能够容纳这些‘数据之外’的变量和规则。”
两人相视一笑,某种默契在无声中流淌。上市是里程碑,但不是终点。真正的挑战,是如何驾驭这艘已经驶入深海、承载了无数期待与依赖的巨轮,在技术的狂飙与人文的审慎之间,找到那条或许永远都在动态调整的航线。
窗外,夜色正浓。
但机房里的灯光,和屏幕上的数据流,依旧明亮。
它们照亮的,不再仅仅是代码和算法,还有一片更为广阔、也更为复杂的,关于技术与人性的,未竟的探索之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