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第十章 (第2/2页)江澜唇角微扬,混不在意地说:“我藏的东西可多了,说出来,侯爷信吗?”
“你尽管说,我自有斟酌。”
“这可不公平。”
谢君乘知道她又想把人绕走,意味深长地眯着眼睛在她身上逡巡一遍,嘲讽道:“你跟我,谈公平?”
江澜眸若寒冰,微弱的气息丝丝缕缕地挠得人不自在,“侯爷若觉得谈不了,杀了我便是。但走到如今,侯爷不想杀吧?”
“嘴上说着投诚,求生,又处处保留,可你知我,用我又防我。”谢君乘的手蓦地收紧,镣铐落在他的虎口处,锁链叮当作响,好像在回声中嘲笑他,“我该信我亲眼所见,还是该信你真假掺半的诚意?你把命交我手里,又拿我当瞎了眼的傀儡,这可不是归顺该有的低头姿态。”
“当傀儡的那个显然是我。”江澜微垂眸,眼中的悲戚一闪而过,接着道:“我猜,侯爷想问明白的亲眼所见,怕是多得自己都不知道从何问起。不如我先替你挑一个。”
繁重的镣铐如今正被谢君乘托起来,她突然在他掌心的温热里感觉到一丝如释重负。
谢君乘舒展眉头,一副洗耳恭听的神色。
“比如,我除你之外还用了谁?那日阴差阳错地拉我一把的人可不少,包括皇上,个个都在你的怀疑中,可你又无法直接下手查,这感觉不好受。不过,侯爷如今也明白一点,就是从这么大的案子全身而退之后,你那日又三言两语化解了僵局,自己倒容易落入别人的推敲里,现在得回到混账的身份。而我这个祸害,正好是个很合适的选择,侯爷,我这般姿态,够低吗?”
谢君乘一哂:“李魏荣教你这么多,就没教会你低姿态的时候不要去揭别人的心事吗?这叫挑衅。”
“这难处正好是我可以解决的,该归于诚意。”江澜闻到他身上散开的熏香,又眼神迷离地看着他,压着声音说:“出京城之前,我找过刘昆,让他推你出来。侯爷知道的,那种情况下,他做不到就死路一条。李魏荣可比不得写折子的各位大人,他是进了绝路的疯狗。李魏荣不死,刘昆不得安枕。我的诚意如何?与侯爷的诚意不够相比,也算扯平了。”
谢君乘松开手,往后仰了仰头,玩世不恭地说:“我可不是日日都来这鬼地方看人,诚意还不够?”
江澜若有若无地轻叹一声:“侯爷可真够诚意,当日由着他们给我定罪,也不给我说句话。”
谢君乘目光微冷,向后靠着椅子。他明明从俯视的姿态中感觉到被扯进泥泞里,竟没有愠怒,反而开始耐心地在平等的观察中再好好看一看她。
司礼监和锦衣卫同为天子心腹,尽管赵启已经有心让两边各主内外互相制衡,但刘昆和李魏荣互不对付必然是不可遏制的形势。江澜和刘昆达成协作,一致对外,的确情理之中。
可刘昆若若足够靠得住,江澜又何必多备一步,在杀了李魏荣之后还要找他谢君乘?
“我这不是相信你么。不过,这样的烂牌……对你唯一的用处,只是当日把我推出去吧?”谢君乘想了想,说:“他和李魏荣都是一路货色,你既然不信他,怎么敢还回到他面前来?置之死地而后生,从来都不是良策。”
江澜淡淡地“嗯”了一声,说:“有道理,但也是我的唯一选择。我已经踏进死路,不得不多想一些。”江澜只是苦涩地笑道:“我当然没有把握能每一次都全身而退,李魏荣从前也从没问过我敢不敢。谋事在人,成事在天,我也不是料事如神的人。就这点强硬和锋芒,若是事成,才叫勇气,倘若事败,只能算愚蠢。还好天不绝我。”
谢君乘沉思一会儿,眼里的阴郁散去:“御史和首辅横空出手,你已经可以从风头浪尖处走下来,为何又自己请旨受审?”
江澜不假思索:“康王当日答应留着我的命,是因为他和别人一样,以为我的义父对我知无不言。不知多少人等着要我的命呢,我还不如在皇上眼皮底下进来一趟,也好让皇上放心地留我一命。若幸运地遇上个性子急的来对付我,我还能帮皇上捉鬼呢。”
谢君乘微眯着眼睛说:“才提醒我不要把自己摘进去,你走的每一步可都是拿命在赌。”
真是个疯子。可谢君乘却骤然疑惑,李魏荣到底怎么给教成这样的?
“侯爷心疼了?”江澜看着他一脸凝重,忽而浮上一抹玩味的眼神:“牡丹坊那一手佳酿让侯爷流连忘返了吧?”
“你若不是属狼的,那就是有什么异于常人之力,这还能知道是牡丹坊,不是别的?”谢君乘早把昨日穿出去混的衣服换下来了,自以为身上只有熏香,江澜竟还能闻出来。
江澜抬眸看他,谢君乘坐在浮光里,连肩上沾的飞絮都尤其惹眼。
她偏头一笑,反过来想试试他有没有想起点什么,说:“香玉阁一舞动京城,牡丹坊以美酒和曲子问鼎洛京,更何况……侯爷从前在香玉阁不懂得疼人,可把那里的姐儿吓得不轻,也只有牡丹坊敢伺候侯爷这样的贵客。”
谢君乘似有所感,不经意地掸了掸衣袍:“人不贴心,留着有什么用?”
“那幸好,我在侯爷眼中还值得一留。”江澜晃了晃手里的玉佩:“侯爷放心,被锁住的狼也知道认人,尤其认得给她解开锁链的。”
谢君乘算明白了几分,江澜不管出于什么目的,只要她不想说,不论他带着诚意还是威逼想去套话,最终的结果都是被她套进去另一个圈子里。
她就算做了孤狼被禁锢,也要张开獠牙和世间对峙,什么好意在她眼里都是玩味,甚至会被视作恶意或者示弱,只会引来她下一次的攻击。
谢君乘窥探到对峙背后隐藏的绝境,一丝悲凉自心底漫开。人逢绝境,喊冤喊苦没用,要么负隅顽抗,要么坦然赴死,至少不用任由作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