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5章 飞龙在天,利见大人
第165章 飞龙在天,利见大人 (第2/2页)两个关键信息:
其一,杨维垣与阮大铖乃是同年,同为万历四十四年进士,观政后又同在行人司为官,是实实在在的老交情。
其二,杨维垣天启年间的奏疏来看,乃是明明白白的阉党。
其三,阮大铖这个在他印象中的软骨头、投机客,早年竟也名属东林,与左光斗是同乡。后因与魏大中争夺吏科都给事中一职而交恶,这才转投了魏忠贤门下。
总而言之,一个在东林和阉党之间反复横跳,最终两边都不靠的边缘人,现在托付一个曾经是阉党,却又想着与崔呈秀等人割清关系的人,呈上了这封双向开炮的奏疏。
朱由检满足一叹,就像是解出了数学最后一道大题一样快乐。
“视其所以,观其所由,察其所安。人焉廋哉?人焉廋哉?”
孔夫子看人,看的是他的行为、动机和安身立命之所在。
只要看明白了,他的性格又从何躲藏呢?
而自己如今,看的却是籍贯、科考、同年、师承与利益纠葛。
异曲同工,异曲同工啊!
……
或开卷(看浮本),或闭卷(凭记忆),朱由检很快就将这三十几份特标“风宪”的奏疏一一批阅完毕。
其中有的是直接攻击他本人的,说他不该搞密折,说奏疏分级有违公允,甚至通政司使吕图南还弱弱地提了一嘴《大明时报》的归属问题。
更多的,则是阉党与东林的互相攻讦。
火力有的集中在田尔耕、王体乾身上,有的集中在霍维华、薛凤翔身上,甚至还有两份弹章是弹劾钱谦益的——这位未来的内阁大学士人还没入京,就先背上了官司。
弹来弹去,罪名大多是“结党营私”。
真正涉及贪腐的,寥寥无几。
而像高弘图这样直接弹劾“谋反”的,更是独一份。
至于魏忠贤、崔呈秀这等他早已明确表态要清算的人物,那更是成了过街老鼠,人人喊打。
无论东林还是阉党,都跟风上本,仿佛不骂一句就不足以表明自己的政治正确。
大明朝堂,至少在刚入冬时,便是这么一副乱哄哄的模样。
传统的政事议题几乎无人问津,最热门的话题永远只有两个:经世公文,风宪搞人。
有想做事的,有想搞人的。
要做事,必先搞人;要搞人,是为了更好地做事。
理由总是冠冕堂皇,内里全是利益交换。
朱由检轻轻合上最后一本奏疏,眉宇间带着几分惬意。
多日的努力,终见成效。
不枉他放下了钟爱的《练兵实纪》,啃了这么久的“官员浮本”。
他的“做题”速度,实在是越来越快了。
三年崇祯,五年模拟,可不是说笑的。
黄冈题海战术,也确实有效。
没有足够的做题量,如何与这满朝的虫豸斗智斗勇?
历史上的那个崇祯啊,就是做题做得太少了!
朱由检轻轻拍了拍桌上的奏疏,心中已然有了决断。
他抬起头,目光扫过肃立的众人,开口道:“高伴伴。”
“臣在。”高时明躬身领命。
王体乾和田尔耕的心,瞬间提到了嗓子眼。
朱由检的目光在他们二人脸上一扫而过,缓缓说道:
“其一,高弘图所奏刘诏一事。”
“谋反之言,实属无稽之谈。大明养士近三百年,岂会有此等悖逆之臣?”
“厂臣之忠心,天下共睹,其不过是痛思先帝,方才自缢而去,又何谈叛逆?”
“至于建生祠、滥赏名爵等僭越之事,朕不是已下令纠正了吗?此事,往后勿要再提。”
这番话一出,王体乾和田尔耕几乎是同时长松出一口气来。
然而,朱由检话锋一转。
“但是,刘诏身为镇守一方之将,轻动兵符,总归是犯了国法。着,加绿十道,抄没家产,夺去出身,削籍为民。”
他又看向王体乾:“刘志选、梁梦环二人,朕记得他们一篇经世公文都未上过。修路之时,各捐了多少?”
王体乾连忙出列回道:“回陛下,刘志选捐银五百两,梁梦环捐银七千两。”
朱由检扬了扬眉。
王体乾立刻会意,补充道:“按名单,此二人皆属中贪,家产当在数千至万余两之间。”
朱由检点了点头,道:“刘志选……”
他沉吟了片刻,叹了口气,还是道:“加绿九道,削籍为民罢。”
钱,朱由检当然想要。
但却不能这么要。
政治,最重要的便是信誉。赏罚,最重要的便是分明。
贪污之事说了已了,那便是已了。
一万两还不值得他去破坏自己的政治信誉。
至于刘诏,那只能算他倒霉,居然敢牵扯动兵之事,抄家削籍,已是法外开恩了,算不得违背承诺。
“至于梁梦环……”
“所奏不实,不准此议。”
说罢,朱由检也不去管王体乾和田尔耕的脸色。
反正这两人常年在身边,论起对他态度、行为的揣摩,应该是朝中无出其右的。
朱由检不再理会他们,将桌上那几十本“风宪”奏疏拢在一起,随手抽出了一本,将其余的全都推到一旁。
“除了这一本,其余的,全都留中不发。将其中弹劾之事,记录到各人的浮本之中,以待日后查验。”
“至于这本……”
朱由检摩挲着手中那份奏疏,嘴角泛起一丝微笑。
“着,工部主事陆澄原,加红一道,入新政官员一档,一体考核。另,御赐牌匾一枚,就题……‘忠直清介’四字便可。”
“臣遵旨。”高时明接过奏疏,小心翼翼地捧在手中。
朱由检拍了拍手,站起身来。
“好了,传膳吧。”
“另外通知名单上的人,申时正,到武英殿开会。”
……
一个时辰后,东厂的值房之中。
“老祖宗,奏疏拿到了。”一名小太监匆匆而入,将一份抄录的奏疏呈上。
王体乾睁开双眼,一把夺过。
他略过前方大段自我辩解之语,目光很快便落在了关键之处。
陆澄原奏:乞皇上敕诸臣,做实事务实效,不虚谈道德轻富强;不空讲性命忽职守;不行贿弄权伪君子;不结党营私作乡愿。
缙绅当协恭,不报复伤国本;官员守本职,不借荐举为晋身之梯。
把持朝政者,虽东林亦为小人,勿扯杨涟、左光斗为护身符;独行尽职者,虽非东林亦是君子,勿借崔呈秀、魏忠贤以陷害。
如此,则朝政清明,国事可为……
王体乾眼睛眯起,仔仔细细又读了几遍,终于放下奏疏。
他挥了挥手,对那小太监道:“下去吧,咱家自己静一静。”
小太监悄无声息地退下,顺手带上了门。
值房内光线昏暗,王体乾没有点灯,只是将这段时间以来发生的所有事情反复琢磨。
许久,他才迈着沉重的步子走到窗前,伸手“吱呀”一声推开了那扇雕花木窗。
冰冷的寒风席卷而来,让他混沌的脑子为之一清。
他抬起头,望向武英殿的方向,然而视线却被高大的宫墙所挡。
“云从龙,风从虎,圣人作而万物睹。”
“乾卦九五之言,诚如是啊!”
仅是片刻后,雕花木窗“砰”的一声,重又合上了。
无他,太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