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卷 第2章 实践是检验真理的唯一标准
第一卷 第2章 实践是检验真理的唯一标准 (第2/2页)“这…这哪来的?”林秀云吃了一惊。这种布,凭票供应,紧俏得很。
“嘘——”李红梅赶紧竖起手指抵在唇边,警惕地朝门口看了一眼,才凑到林秀云耳边,热气喷在她耳朵上。
“志远前阵子不是跑南方嘛,搞了点小门路…这布,没走票!压箱底的,处理价!我想着你不是手巧嘛,这布结实耐磨,给孩子他爸改条裤子,或者给小海做件小工装褂子,顶顶好!省得你总惦记着去买贵的!”
她说着,又从棉袄内兜里掏出两小块碎布头,一块是鲜亮的红布,一块是细碎的小黄花布,“喏,搭头!留着给小海做俩布老虎眼睛,或者缝个小沙包都成!”
林秀云摸着那厚实簇新的劳动布,又看看手里那两块鲜艳的碎布头,心里像打翻了五味瓶。
李红梅的心意是滚烫的,可这布…来得太是时候,又太不是时候了。
它像一根针,精准地扎在她刚刚被缝纫机梦刺破的囊袋上,提醒着她的窘迫。
“红梅…”她嗓子有点发干,“这…多少钱?我…”
“嗨!提钱干啥!”李红梅大手一挥,满不在乎,“几尺布头子,值当什么!你帮我改那件大衣的工钱,我还没给呢!算抵了!”
她推着林秀云往床边走,“快收起来,别让建刚回来看见,他那榆木疙瘩脑袋,指不定又琢磨啥呢!”
林秀云拗不过她,只得把布重新包好,塞进那个旧木箱里,压在几件旧衣服下面。
刚盖好箱子,就听见走廊里传来熟悉的、沉重的脚步声,钥匙串哗啦作响。
周建刚回来了。
李红梅冲林秀云眨眨眼,做了个“我撤了”的口型,又大声冲门口说:“建刚回来啦?我找秀云说点闲话,这就走!”她拉开门,正好和周建刚打了个照面。
“红梅姐。”周建刚点点头,脸上没什么表情,带着一身更浓的机油味挤进门。
他手里还拎着个脏兮兮的破布包,里面鼓鼓囊囊的,不知道又是什么报废的零件。
李红梅笑着应了一声,风风火火地走了。
门关上,屋里只剩下煤炉的微响和小海摆弄破布团的窸窣声。
周建刚把那个破布包随手扔在墙角工具袋旁边,发出哐当一声闷响。
他走到煤炉边烤手,目光扫过屋子,最后落在那个刚盖上的旧木箱上,停顿了一秒。
那眼神没什么波澜,却像带着钩子,让林秀云的心又悬了起来。
他什么也没问,只是走到墙边,伸手去拉悬在灯泡下的那根开关灯绳。
啪嗒。
一声轻微的脆响。
灯没亮。
那根用了不知多少年、早就被油污浸得发黑发硬的棉线灯绳,竟被他轻轻一拉,从中间断开了!半截绳子软塌塌地垂了下来,像条死掉的蚯蚓。
昏黄的灯光下,周建刚的手还举在半空,保持着拉绳的姿势。
他看着手里捏着的那半截黑乎乎的断绳头,又看看头顶那盏没亮起来的灯泡。
屋里一下子暗了不少,只有煤炉的火光跳跃着,在他没什么表情的脸上投下明明暗暗的阴影。
空气好像凝固了。小海也停下了呜呜声,怯生生地看着爸爸。
周建刚慢慢地收回手,低头看着手指间那截断掉的灯绳。
他没看林秀云,也没说话。只是用他那沾满油污、指关节粗大的手指,捻着那截断绳,很慢,很慢地捻着。
粗糙的棉线纤维被他的手指搓揉着,发出极其细微的、几不可闻的沙沙声。
那声音,比马兰花的尖嗓门更刺耳,一下下刮在林秀云的神经上。
她站在屋子中央,怀里似乎还残留着那块簇新劳动布的厚实触感,眼前是丈夫捻着断绳的沉默身影。
煤炉的火光不安地跳动着,把墙上的人影拉得忽长忽短,扭曲变形。
角落里那台沉默的旧收音机,此刻像个冰冷的铁疙瘩。
就在这令人窒息的寂静里,那收音机突然又“滋啦”一声,像垂死挣扎的病人,猛地抽了一口气。
接着,那个字正腔圆的男声,又一次顽强地、执拗地穿透了电流的噪音,硬邦邦地撞进这间光线昏暗、气氛凝滞的小屋:
“……实践是检验真理的唯一标准…要打破思想僵化……”
“唯一标准”几个字,像冰锥子,扎破了屋里凝固的空气,也扎在林秀云紧绷的心弦上。
她下意识地捏紧了拳头,指甲深深陷进掌心。
周建刚捻着断绳的手指,终于停住了。他抬起眼皮,目光第一次直直地投向林秀云。
那眼神很深,像两口废弃多年的老井,里面翻涌着疲惫、困惑,还有一丝被那广播词硬生生勾出来的、他自己都没理清的烦躁。
他没问布的事,也没提马兰花可能灌进他耳朵里的闲言碎语。
他只是看着林秀云,看着她在昏暗光影里显得有些苍白的脸,看着那双此刻亮得惊人、带着一种他完全陌生的倔强的眼睛。
他晃了晃手里那半截黑乎乎的断绳头,终于开口了,声音干涩沙哑,像生了锈的铁片在摩擦:
“线,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