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卷 第20章 屈辱的重逢
第一卷 第20章 屈辱的重逢 (第2/2页)他那春风得意的笑容,那身崭新的行头,还有他身边那个光彩照人、穿着进口喇叭裤的田琳琳……都像一面面刺目的镜子,照出她此刻的狼狈不堪!
李红梅气得脸都青了,拳头捏得咯咯响,想骂人,却被林秀云一个极其轻微、却带着不容置疑力度的眼神制止了。
吴宏海像是没看到林秀云苍白的脸色和紧抿的嘴唇,他笑着,目光又落到那个呆立着的乡下姑娘身上,看到她手里那块翠绿的涤纶布,嘴角勾起一抹毫不掩饰的嘲弄。
“哟,这是要做喇叭裤?”他像是发现了什么有趣的事,指着田琳琳那条垂坠感十足、线条流畅的进口喇叭裤,对着那姑娘,声音不大,却字字清晰,“姑娘,看看!这才叫喇叭裤!进口的料子!香港过来的板型!你那块布……”他摇摇头,啧啧两声,剩下的话不言而喻。
那乡下姑娘的脸瞬间由红转白,再由白转青,攥着布料的手抖得厉害,头几乎要埋进胸口里。巨大的难堪让她恨不得立刻消失。
田琳琳配合地微微侧身,展示着自己那条价值不菲的裤子,嘴角噙着矜持而优越的笑意,眼神像在看一场有趣的猴戏。
屋里死一般的寂静。
那股浓烈的香水味和高级雪花膏的甜香,混合着破屋的恶臭,形成奇特的气氛。
像是欣赏够了这难堪剧情,吴宏海慢条斯理地掏出一个鼓鼓囊囊的棕色牛皮钱包,钱包的皮质和金属搭扣在昏暗光线下闪着光。
他两根手指捻出两张崭新的“大团结”(十元钞票),随意地、带着点漫不经心的姿态,轻轻甩在离林秀云最近的、布满灰尘的缝纫机台板上。
啪嗒。
钞票落下的声音很轻,却像一记响亮的耳光,抽在寂静的空气里。
“老同学一场,开张大吉。”吴宏海脸上的笑容依旧得体,甚至带着点“慷慨”的意味,“一点心意,拿着,买点好料子,收拾收拾门面。这破地方……唉,看着都心酸。”
他叹了口气,语气里的怜悯像裹着蜜糖的砒霜。
那两张崭新的“大团结”,像两块烧红的烙铁,烫在林秀云的心尖上!
屈辱!像冰冷的潮水,瞬间将她淹没!
她眼前阵阵发黑,身体抑制不住地微微颤抖起来。
“宏海!走啦!跟个土裁缝有什么好说的?一股子穷酸晦气味儿!”
田琳琳不耐烦地蹙起精心描画的眉头,伸出戴着精致小羊皮手套的手,轻轻挽住了吴宏海的胳膊,身体微微靠向他,带着点撒娇的催促,“皮鞋厂那边还等着你去拍板新生产线呢!耽误了正事!”
吴宏海被田琳琳挽着,顺势转身。
他最后看了一眼僵立在那里、脸色煞白如纸、身体微微颤抖的林秀云,又瞥了一眼台板上那两张刺目的钞票,嘴角勾起一个意味深长的、胜利者的弧度。
“走了,秀云,好好干。”
他丢下这句轻飘飘的话,像掸掉一粒灰尘。然后,任由田琳琳挽着,像一对璧人踩着高跟鞋和锃亮皮鞋的节奏,旁若无人地转身,消失在新风巷浑浊的光影里。
只留下那股浓烈刺鼻的香水味,久久不散。
破屋里,死一样的寂静。
李红梅气得浑身发抖,指着门口的方向,嘴唇哆嗦着,想骂,却气得一个字也吐不出来。
那乡下姑娘低着头,肩膀微微耸动,无声地啜泣起来,手里那块翠绿的涤纶布被她攥得皱成一团。
林秀云依旧僵立在原地,像一尊被抽走了灵魂的石像。
“林……林师傅……”那姑娘带着浓重哭腔的、细弱蚊蚋的声音,怯生生地响起,像一根即将断裂的丝线,“这裤子……还……还能做吗?”
这一声微弱的询问,像一道微弱却执着的电流,猛地击穿了林秀云被屈辱和疼痛冻结的麻木!
她涣散的目光,骤然聚焦!
视线猛地从缝纫机台板上那两张刺目的“大团结”上移开!像躲避什么肮脏的东西!
然后,她的目光,带着一种近乎凶狠的、破釜沉舟的亮光,死死地钉在了——田琳琳刚才站立的地方,空气中仿佛还残留着她身上那条进口喇叭裤惊鸿一瞥的、完美而嚣张的线条!
那线条,流畅,张扬,像一道蓝色的闪电,劈开了她混沌的脑海!
一个清晰无比的念头,如同惊雷炸响:她能做!她林秀云,一定能做出比那更好、更合身的喇叭裤!用不着进口料子!就用手里这块翠绿的涤纶布!
这念头带着摧枯拉朽的力量,瞬间冲垮了所有的屈辱、疼痛和绝望!一股滚烫的、带着血腥气的力量,从脚底板直冲头顶!
她猛地转过身!动作太急太猛,她身体剧烈地晃了一下!
“秀云!”李红梅惊叫一声,想上前扶住她。
林秀云却猛地伸手,死死抓住了冰冷的缝纫机机身!乌黑的铸铁传来刺骨的寒意,让她濒临崩溃的身体和意志,奇迹般地重新站稳!
她看也没看李红梅,更没理会台板上那两张钞票。她那双因为愤怒而布满血丝的眼睛,此刻燃烧着骇人的火焰,死死盯住那个还在啜泣的乡下姑娘!
“做!”她的声音嘶哑得如同砂纸摩擦,却带着一种斩钉截铁、不容置疑的力度,像一把出鞘的刀,狠狠劈开了死寂的空气,震得破屋的灰尘都簌簌落下。
她一把抓起台板上那块被姑娘攥得皱巴巴的翠绿涤纶布!布料在她手中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
然后,她另一只手,像抓住救命稻草,更准确地说,像抓住一把复仇的利刃,死死攥住了小木箱里那根白色的划粉!
指节因为用力而发出咯咯的轻响。
她猛地低下头。
她将那块翠绿的涤纶布,狠狠地、带着一种近乎宣泄的力道,“唰”地一下,铺展在冰冷的缝纫机台板上。
布料在乌黑的金属台面上摊开,那抹刺眼的翠绿,像一道倔强的宣言。
她攥着划粉的手指,因为用力而骨节发白,微微颤抖。
她眯起眼,目光如同最精准的标尺,扫过布料的经纬,扫过田琳琳那条裤子残留在脑海中的嚣张线条。
然后,她抬起手臂!
白色的划粉尖端,带着她全部的愤怒、屈辱、不甘和破釜沉舟的决心,狠狠地、无比精准地,落在了那翠绿涤纶布光滑的表面上!
“嗤——”
一声极其轻微、却又无比清晰的摩擦声响起。
一道笔直的、利落的白色粉线,如同闪电般,在翠绿的涤纶布上,悍然延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