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23章-锈不会自己出来
第423章-锈不会自己出来 (第2/2页)极其规律的敲击声,正从管道深处沿着金属介质传来。
声音沉闷而执着,每一次敲击的间隔,都精准地控制在六十六秒。
这是早已故去的赵师傅,在他还是个学徒时,教给他的一个土办法。
在通讯失灵的紧急情况下,用这个节奏敲击管道,意在提醒另一头的人“注意压力波动,准备泄压”。
那个“残响”,正在用亡者的暗号,持续不断地发送着一个无人接收的警报。
林工站起身,没有打断这徒劳的信号。
他反而从工具包里拿出红色记号笔,在附近五处功能完好、但位置偏僻的检修阀上,都大笔一挥,写下了“待校准”的标签。
随后,他伪造了一份覆盖整个片区的巡检日志上传系统,日志中充斥着大量模棱两可、前后矛盾的描述。
一周后,市政管网的自动化诊断平台,因为在短时间内接收到过多无法交叉验证的“待校准”标签和混乱日志,自动将该片区的整体数据可信度大幅下调,并触发了降级预案——转为低优先级的人工巡检抄表模式。
从此,林工每次去抄录那组阀门数据时,都会故意将小数点后的最后一位数少记一个零。
日积月累,在报表上,这片管网的整体性能呈现出一种非常自然的、缓慢衰减的趋势。
最安全的异常,是被管理者当成懒政和设备老化共同导致的结果。
更大的麻烦来自地面。
一日清晨,林工驾车路过平安通道大桥下方时,正好看见一辆洒水车停在桥墩旁,一名环卫工举着高压水枪,冲洗着桥墩上的涂鸦。
林工的瞳孔猛地一缩,他看到,在高压水流的冲刷下,原本灰白色的混凝土表面,竟然隐约泛出了一片片荧光绿色的诡异纹路,它们的形态如同蚀刻的印刷电路板,在晨光中闪烁着非金非石的幽光。
他立刻将车停下,走上前去,借口洒水车占用了应急通道,可能会有工程车经过,礼貌地请司机先将车移开。
在司机移车的间隙,他主动揽过了冲洗的活儿。
他接过水枪,却将水压调至最低,只用一层薄薄的雾状水幕,均匀地覆盖住那些诡异的纹路,让它们暂时变得不再那么显眼。
随后,他从工程车的储物箱里,翻出了一瓶很久以前用来除水垢的陈年醋精。
他将醋精稀释后,装进喷壶,对着那片桥墩仔仔细细地喷洒了一遍,然后才用清水轻轻冲净。
第二天,环保部门的流动监测站就发出了警报,检测显示该处桥墩下方的土壤和墙体pH值严重异常。
经过“专家”勘查,很快得出了结论:此处可能存在工业废酸的恶意倾倒行为,属于“潜在化学污染源”。
不久,一道醒目的围挡被竖立起来,彻底隔绝了所有人的靠近。
林工驱车驶过,看着那圈黄黑相间的警戒线,面无表情。
当你无法否认一道痕迹的存在,那就给它安上一个更容易被世人理解的罪名。
夜色渐深,他手机的紧急通讯频道突然响起。
新建的4号线地铁联络通道内,发生了无法解释的结构性异响,多点部署的音频传感器,都捕捉到了与人类说话声线高度吻合的异常频段。
他赶到现场时,几名技术人员正围着一台大型钻机,准备对发出异响最强烈的墙体进行钻孔取样。
“停下!”林工的声音不大,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命令感,“都出去,这里我来处理。”
他一个人走向通道的最深处,四周死寂,只有他自己的脚步声在空旷的隧道里回响。
他用强光手电照向墙体与地面的接缝处——那里,凝结着一层极薄的白霜,在恒温的地下环境中本不该存在。
霜面上,一个模糊的人脸轮廓若隐若现,那张由冰晶构成的嘴唇,正无声地、反复地开合着。
林工没有后退。
他从工具包里取出一支外观老旧的录音笔,按下了播放键。
一阵嘈杂混乱的施工背景音从录音笔中传出,电钻声、金属敲击声、工人的叫骂声混杂在一起,而在这些噪音的缝隙中,夹杂着一段模糊不清的对话:
“……T097节点……已确认完成闭环……按计划……转入静默期……”
这段声音,是他从城市建设档案馆的废弃录音带里截取、拼接、再做旧处理的。
他将这段录音循环播放了一遍,然后关掉录音笔,轻轻地放在了那片白霜前的墙角。
他知道,有时候,连鬼也需要一个下班的理由。
次日他再来时,墙角的白霜早已融化得无影无踪,那支老旧的录音笔也消失不见了。
地铁公司的报告显示,自昨夜凌晨之后,所有异响全部停止。
一场危机消弭于无形。
几天后,天气晴好,林工开着他的工程车,行驶在一条刚刚完成翻修、铺设了全新柏油的路面上。
午后的阳光明亮而不刺眼,黑色的路面平整如镜,反射着天空的流云。
一切都显得那么崭新、有序,充满了现代工业文明带来的那种可靠的安全感。
他习惯性地扫视着路面,目光却在前方不远处微微一凝。
他的车速不自觉地放缓了。
在那片崭新、完美的黑色平面上,一个极其微小,却又无比扎眼的不和谐之处,刺入了他的视野。
他的工作,似乎永远没有做完的时候。
这座城市就像一具永远在寻找新的病变方式的庞大身躯,而他,是它唯一的、沉默的外科医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