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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一章颜料与心跳

第十一章颜料与心跳 (第1/2页)

画室的高窗正吞吸最后一缕夕阳,朱砂调的红颜料从陈迹指缝间坠下,在米黄色墙面上砸出炸开的花。周苓抱着半箱二锅头站在门口,铁皮箱沿磕到门槛的轻响,惊得他手腕一抖,又一道红痕斜斜划过先前的色块,像道未愈合的伤口。空气里浮着松节油的冷香,混着二锅头的烈气,还有颜料干凝后发涩的土味,是这间废弃仓库改造成的画室里,最恒定的气息。
  
  “又在跟墙较劲?”她把箱子放在满地空酒瓶旁,瓶底的酒渍在水泥地上晕出深色的圈。陈迹没回头,后背绷得像块上了釉的画板,卡其色衬衫领口沾着块靛蓝,是上周试调新颜料时蹭的,洗了三次都没褪干净。他手里的油画刀还在动,红颜料被刮得薄了些,露出底下隐约的蓝,像雪地里渗的天光。
  
  周苓蹲下身捡画稿,最上面那张是幅泼彩,黑的底色上泼着银灰与赭石,边缘却被手指揉得发皱。她认得这张,上个月在城南废弃画廊的角落见过,标着“非卖品”,旁边贴的画展邀请函早已泛黄,日期是三年前——那是陈迹最后一次参展,据说他当众把评委的“过于晦涩”的评语撕了,泼了满墙颜料后摔门而去。
  
  “给。”她开了瓶二锅头递过去,瓶盖落在画稿上,发出清脆的响。陈迹终于转身,胡茬青黑得像刚磨的炭笔,眼白里布着红血丝,却亮得惊人。他接过酒瓶仰头灌了一大口,喉结滚动的弧度,像画里未完成的曲线。酒液顺着嘴角淌下,滴在衬衫上,晕开一小片深色,倒比颜料更像刻意的笔触。
  
  “你不该来。”他的声音哑得像砂纸蹭过画布,“这里除了颜料和酒,什么都没有。”
  
  “我来买画。”周苓晃了晃手里的画稿,指尖拂过那些杂乱的线条,“这张,我出五千。”
  
  陈迹嗤笑一声,油画刀“当啷”砸在颜料盒里:“别可怜我。上次那个开画廊的,说我这些‘鬼画符’只配垫桌脚。”他转身又要去泼颜料,周苓却突然抓住他的手腕——那里沾着刚蹭的黑颜料,像道未干的墨痕,蹭在她掌心,凉得发颤。
  
  “不是可怜。”她盯着他的眼睛,“你画里有火。”上次在画廊,她站在这幅泼彩前看了整整一小时,看着那些杂乱的色块在光线下流动,竟看出了燎原的势,看出了困在灰烬里的光。陈迹的呼吸猛地顿了,手腕不自觉地挣了挣,却被她抓得更紧,指尖的温度透过颜料渗进来,烫得他心尖发颤。
  
  夕阳彻底沉了下去,画室里暗下来,只有远处街灯的光透过高窗,在墙上投下细长的影。陈迹突然拽过她,低头吻了下去。这吻落得又重又急,像他方才泼向墙面的红颜料,带着不管不顾的决绝。周苓的唇先尝到二锅头的烈,再触到颜料的涩——他指腹的红还没洗去,蹭在唇角,此刻混着酒气渗进齿间,竟生出一种粗粝的甜。
  
  她起初是僵的,指尖抵在他胸前,像第一次面对空白画布时的迟疑。衬衫下的肌肉绷得发硬,隔着布料都能感受到他胸腔里的震动,像有什么东西要冲破桎梏。那点生涩很快被他的呼吸揉碎——他的气息裹着汗味、松节油的冷香、颜料的涩味,还有藏在深处的、连他自己都没察觉的脆弱,贴在她的脸上,像一张温热的布。她忽然想起第一次见他的模样:深秋的雨天,他蹲在画室门口喂流浪猫,怀里抱着半块干面包,满身颜料却笑得温柔,雨水顺着发梢滴在那只三花猫的背上,像他画里不经意的笔触。指尖的力道渐渐松了,转而扣住他的后颈,掌心贴着他发烫的皮肤。
  
  她的回应很轻,却很坚定。舌尖小心翼翼地蹭过他的齿龈,像在试探颜料的浓度,然后微微用力,把那点酒气和涩味都吞了下去。陈迹的身体猛地一震,手臂收得更紧,几乎要把她嵌进自己的骨血里。周苓能感觉到他心跳的震动,从胸腔传到她的后背,像擂鼓,撞得她肋骨发颤,还能听见他喉咙里的闷响,像困兽终于找到出口的低吟。他太久没被这样温柔地对待了,久到以为自己早该和那些未完成的画稿一起,在这间仓库里积灰、腐烂。
  
  他拦腰抱起她时,手臂的肌肉绷得发硬,指节因为用力泛着白。周苓的脸颊贴在他的衬衫上,布料沾着颜料和汗水,又凉又热,粗糙的纤维蹭得她皮肤发痒。她低头,看见自己的手腕蹭过他的小臂——那里沾着的黑颜料是刚调的,加了松节油,还带着点黏性,蹭在她的皮肤上火辣辣的,却不想擦去。行军床在仓库角落,铁架上的帆布磨出了毛边,铺着一块洗得发白的军绿毯子,是他从旧货市场淘来的,据说曾是老兵的铺盖。陈迹把她放上去时,床架发出“吱呀”一声,在空旷的画室里荡开,惊飞了窗沿上停着的飞蛾,翅膀扑棱的声音很快被月光吞没。
  
  月光从高窗斜切进来,像把钝刀,把画室劈成两半。颜料从他们身上蹭落,红的落在周苓的锁骨,像颗凝固的血珠;黑的粘在陈迹的手腕,像道墨色的枷锁;蓝的蹭在帆布床沿,像谁随手撒下的碎星。陈迹覆上来时,阴影把她整个罩住,月光只能从他的肩缝里漏进来,在他的发梢、肩膀的线条上镀一层冷白。他的胡茬蹭过她的脸颊,有点扎,周苓却没躲,反而微微仰头,看见他的眼睛——在暗里亮得吓人,像之前泼颜料时的光,却多了点迟疑,像怕碰碎什么珍贵的东西。
  
  “现在走,还来得及。”他的声音贴着她的耳朵,热气喷在耳廓上,带着酒气的颤。周苓能感觉到他的手指在她腰侧僵了一瞬,指腹的茧蹭过她的皮肤,不是欲望的急切,是克制的退让。他想起昨天房东来催租时的嘲讽,想起画廊老板说“你这画送人都嫌占地方”,想起自己满手的颜料却连一顿像样的饭都买不起。而她穿着浅灰的棉质裙子,头发干净得没有一丝油味,指甲修剪得圆润,一看就是在温室里长大的姑娘,本该去美术馆看那些装裱精致的名作,而不是在这间满是灰尘的仓库里,陪他这个落魄的疯子。
  
  但周苓没说话,只是抬手,指尖勾住他的衬衫领口,把他拉得更低,吻上他的唇。这次她没再迟疑,牙齿轻轻咬了咬他的下唇,像在确认什么,又像在说“我不走”。她想起上周在画室门口,看见他把最后一块钱给了流浪猫,自己啃着干硬的馒头;想起他深夜在路灯下改画,冻得缩着肩膀却舍不得开电暖气;想起他画里那些藏在浓烈色彩下的温柔——有次她随口说喜欢向日葵,第二天画室的墙上就多了幅泼彩向日葵,用的是最艳的金黄,像把阳光都揉了进去。那些藏在落魄里的光,早把她的心勾住了。
  
  陈迹的呼吸彻底乱了。他解衬衫扣子时,手指有点抖,金属扣子落在帆布床上“叮”的一声,和之前掉在地上的瓶盖声很像,却更软,像一颗悬了许久的心终于落地。周苓的裙子是棉质的,浅灰色,她抬手拢了拢裙摆,指尖蹭过大腿,摸到方才按在陈迹锁骨上蹭来的蓝色颜料——那是他特意留的群青,说是最接近深夜的星空。颜料在布料上留下小小的印子,像颗被捕获的星。床底散落着半张画稿,上面是陈迹之前的草图,线条很乱,像他此刻的心跳,被裙摆盖住的部分,刚好是一道未完成的弧线,像极了她方才抬手时,腰侧自然弯出的弧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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