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汴梁雨
第8章 汴梁雨 (第2/2页)阿福沉默了。他知道娘说的是实话。白未晞太“特别”了,这种特别在山里或许能保命,在这人多眼杂的城里,却是祸根。可让他赶走未晞,他做不到——那是在黑风口护过他、帮他挖过血参的未晞啊,是会把窝头掰给他们吃的未晞啊。
“娘,再看看吧,她会慢慢改的。”阿福叹了口气。
老妇人没再说话,她想了整整一夜,天快亮时,摸出枕下的布包,那是她攒的所有积蓄,一共二百三十文,用油纸包了三层。
午后,阿福去城郊采草药,说是最近有一种“雨前龙井”似的草药,能卖个好价钱。临走前他把几文钱塞给未晞,又叮嘱:“看好家,别出去惹事,我傍晚就回来。”
白未晞点点头,坐在炕角看雨。雨水顺着窗棂流下来,在地上积成小小的水洼,倒映着她模糊的影子。她把阿福给的钱仔细地揣进怀里,和那块油布放在一起。
老妇人坐在门槛上,看着外面的雨,忽然开口了,声音很轻,像雨丝落在地上:“白姑娘。”
白未晞抬头看她。
老妇人转过身,浑浊的眼睛里竟蓄着泪,手在围裙上擦了又擦:“你是个好孩子,我知道。在黑风口,是你救了福儿,我记着这份情。”她从怀里掏出那个布包,放在炕上,推到未晞面前,“这里面有些钱,是我和福儿攒的。你拿着,走得远远的,找个没人的地方,好好过日子。别再跟着我们了,行吗?”
白未晞捏着那个布包,薄薄的,却沉甸甸的,硌得她手心发疼。她看着老妇人脸上的泪,那泪是热的,顺着布满皱纹的脸颊往下流,滴在衣襟上,洇出小小的湿痕,烫得她指尖发麻。她听懂了,每一个字都听懂了。
原来,这里也不是她能待的地方。
想起阿福给她的胡饼,热气腾腾的;想起老妇人给她温的粥,带着淡淡的米香;想起三人挤在土炕上听雨声的夜晚,阿福讲着城里的新鲜事,老妇人偶尔插一句嘴。那些温暖是真的,可现在这驱赶,也是真的。
白未晞慢慢站起身,把布包放在炕上,推了回去。她走到门口,回头看了一眼老妇人,看了看这间阴暗潮湿的土房,看了看窗台上阿福晾晒的草药。老妇人别过头,不敢看她,肩膀却在微微发抖。
雨还在下,她没再回头,一步步走进雨里,粗布裙的一角在风中飘动。
傍晚时,阿福背着半篓草药回来,怀里还塞着一小包蜜糕,是给白未晞买的。一进门就喊:“娘,未晞呢?我采了些新茶,给她泡水喝,还买了蜜糕……”
话没说完,他就愣住了。炕上空荡荡的,只有那块叠得整整齐齐的油布。老妇人坐在炕边,脸色惨白,见他回来,嘴唇哆嗦着:“福儿……她……她走了。”
“走了?去哪了?”阿福心里一慌,扔下背篓就往外跑,“我去找她!”
“别找了!”老妇人突然拔高声音,眼泪涌了出来,“是我让她走的!福儿,娘是为了你好!她留下,我们迟早要出事!你就让她走吧,啊?”
阿福愣在门口,雨水顺着他的头发往下滴,打湿了衣襟,怀里的蜜糕被泡得发软。他看着母亲哭红的眼睛,看着空荡荡的炕角,那里只剩下一块油布。
他忽然想起白未晞第一次吃饴糖时,眼睛亮得像星星。想起她把胡饼掰成三块的样子,总是把最大的那块给娘。想起她在黑风口,用那双冰凉的手,把断刀扔在地上,默默地挡在他们身前。
原来,这人间的温暖,真的这么短暂。
阿福慢慢蹲下身,雨水混着什么温热的东西,从眼角滑下来,砸在青石板上,晕开一小片深色的痕迹。他掏出怀里泡的发软的蜜糕,甜腻的香气在雨里散开,却再也没人会吃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