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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8章 带她走

第18章 带她走 (第1/2页)

夏日的细雨裹着潮气,把汴梁城泡得发涨。白未晞的青布裙沾了些泥点,是绕着城墙根的狗洞钻进来时蹭的——自上次在后巷与道士缠斗后,她学会了把自己藏在最不起眼的角落,像块融进泥里的青石。
  
  道人的桃木剑总在日头最烈时泛光,她便专挑阴雨天出门,脚步踩在积水里悄无声息,连腰间的“年轮”都收敛起青光,只余圈淡淡的木痕。
  
  汴梁城外的贫民窟,草棚挨着泥屋,像被水泡烂的蜂巢。惟有草棚竹门上挂着的门神年画,颜色还依稀可见。白未晞蹲在棵歪脖子柳树下,看着雨丝斜斜地扎进泥里,溅起细碎的水花。她是跟着股浓重的死气来的,那气息裹着血腥与不甘,比破庙里的蛛网更缠人。
  
  雨幕中,一个魂体正徒劳地撞向草棚的竹门。是赵山根,四十出头的汉子,生前是郓州的樵夫,脸上刻着风霜凿出的沟壑。他粗布短褂的前襟破了个大洞,暗红的血渍早已发黑,脖子上那道深可见骨的伤,是被溃兵的铁矛豁开的,每动一下,魂体就会透明几分,像随时会散在雨里。
  
  他的目光死死锁在棚内,像头护崽的狼,连雨丝穿过魂体时激起的涟漪,都带着股不肯罢休的劲。
  
  棚里,十三岁的赵小满正蹲在地上,用块碎瓦片刮着发霉的谷糠。她的头发枯黄如草,瘦得能看见脖颈上突出的骨节,眼睛里藏着与年龄不符的警惕——自从三日前爹倒在泥里后,她就学会了用这眼神看所有靠近的活物。
  
  三日前,赵山根还活着。他带着小满逃荒到汴梁,靠在城根下劈柴、扛活换口饭吃。他总把热乎的麦饼塞给小满,自己啃硬邦邦的糠饼,说“爹是山根,耐饿”。小满就坐在他身边,偶尔从怀里摸出颗捡来的野枣,偷偷塞进他嘴里,看他笑得露出黄牙。
  
  变故发生在夜晚。两个兵痞喝醉了,闯进贫民窟抢东西,看见小满,眼睛就直了。赵山根想都没想,推了女儿一把,道了声“快跑”。随即便抄起身边的砍柴刀冲上去,嘴里嘶吼着“跟你们这帮畜生拼了!”。
  
  然后,就没有然后了。
  
  砍柴刀甚至没有碰到对方的衣角,就被铁矛豁开了脖子。赵山根倒在泥里,临死前,他还死死抱着其中一人的腿,指节抠进对方的皮肉里,阻止他去追自己的女儿。血混着雨水漫开来,把那片泥地染成了深褐色,像他老家郓州的土地。
  
  跑了一段的赵小满发现没人追自己后,又小心翼翼地折返回来。直到那些兵走远了,才踉跄着扑过去,抱着父亲渐渐冷透的身体,哭得浑身发抖。她不敢哭出声,只能死死咬着嘴唇,血腥味在嘴里漫开,和眼泪一样咸。
  
  此刻,赵山根的魂就站在草棚外,看着女儿把刮好的谷糠倒进破碗,掺了点雨水,小口小口地咽。糠皮剌得喉咙疼,她却嚼得很慢,像在品尝什么珍馐。他想进去,却在每次靠近草棚的门时,魂体就会被一股无形的力弹回来,撞在雨里,散成淡淡的烟,又慢慢聚起。
  
  “小满……爹在这儿……”他对着草棚喊,可声音穿不透雨幕,更穿不透生与死的界。
  
  赵小满抬起头,往门口望了望,眼里闪过一丝茫然,随即又低下头,继续啃那难以下咽的谷糠。她的手背上,有块青紫的瘀痕,是昨夜为了护着那点谷糠,被一个乞丐推倒时撞的。那乞丐抢走了半块麸饼,骂骂咧咧地说“小丫头片子,你爹都为你死了,还吃的下去!”
  
  赵山根看着那瘀痕,魂体剧烈地颤抖起来。脖子上的伤口处,渗出淡淡的黑气,那是执念引发的戾气。他想冲出去,想把那个推女儿的乞丐撕碎,可他连草棚的门都进不去。他只能眼睁睁看着,看着女儿缩在角落里,啃着他生前从不让她吃的发霉谷糠。
  
  这不是他想要的。
  
  他拼命活着,拼命挣钱,甚至在最后那一刻,用命护住她,就是想让她活下去。他以为只要她活着,就有希望,就有苦尽甘来的一天。可他没料到,活着,竟比死更难。难到他这做爹的,连块干净的糠饼都给不了她。
  
  雨停了,日头露了点影,在泥地上投下片歪斜的光。赵小满揣着剩下的谷糠,走出草棚。她要去城西的大户人家门口等,看看能不能捡到些别人不要的剩菜。赵山根的魂立刻跟上去,不远不近,只是每走一步,魂体就淡一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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