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53 章夙愿生
第 53 章夙愿生 (第2/2页)乱世里这些门派本就不对付,这回倒奇了,竟凑成伙,黑压压一群人往断魂谷涌,目标就一个——阴九的命,还有那把伞。
“永寂……永寂……”阴九望着伞底下那片黑沉沉的影子,忽然笑了,笑得眼泪都出来了,“这样就没人能伤着我了……”
他想起洛阳城破那天,媳妇把重伤的他藏进死人堆,并将最后块饼塞他怀里,转身就往乱兵堆里冲,红裙在刀光里像朵炸开的花。想起师门被瘟疫端了那天,师父咳着血塞给他半卷破经,说“活着比啥都强”。想起这些年见过的饿死鬼、白骨堆、烧塌的屋……原来他费十年功夫炼的不是啥凶器,是个能把自己裹起来的壳,跟乌龟似的,壳再硬,心里还是空的。
“可这壳……真他妈冷啊。”他把脸贴在伞面上,冰凉的触感让他打了个寒颤。绿伞轻轻抖了抖,像在给他顺气,伞面的绿光柔和了些,映得他老泪纵横的脸忽明忽暗。
他抓起伞,猛地往旁边石头上戳。伞尖刚碰到石头,那石头就迅速的化掉了,冒出绿烟,带着股蚀骨的腥。阴九看着这光景,眼里闪过丝怯,跟着就被疯劲盖了过去:“蚀得透顽石……吸得走魂魄……你比我狠多了……”
“这世道对我不仁不义,我凭什么对它心软?”阴九举着伞,对着谷里的风喊,声音被刮得破破烂烂,“从今往后,我阴九的命我自己说了算!谁敢挡道……”
话没说完,远处传来“咚咚”的脚步声,还有法器碰撞的脆响——人来了。
阴九觉得自己刚才的话就像个笑话。
他再厉害,手里有伞,可架不住对方人多。龙虎山的雷符跟不要钱似的往他身上砸,“噼啪”的雷光炸得他衣衫焦黑;纯阳宫的剑气刮得他脸皮生疼,一道血口子从额头划到下巴。茅山的道士念着咒,黄符贴在他背上,“滋啦”冒烟,让他浑身发麻。他被打得浑身是伤,全靠对地形熟,还有那伞的邪门法子——喷股绿瘴开路,叫些阴兵晃对方的眼,戳人家一下就能吸点力气续命,这才杀出血路逃了。
追的逃的缠了好几个月,荒山野岭里打,破城里打,连坟堆里都打过。阴九的伤越来越重,咳出来的痰都带着血,有时候咳得直不起腰,得扶着伞柄才能站稳,眼看就撑不住了。
最后他被堵进断魂谷深处一个溶洞里,这洞是地震震出来的,里面黑沉沉的,满是阴气,正是地脉的阴眼所在。追来的人里,还剩五六十个厉害角色,都是各派的精英,堵在洞口,手里的法器闪着光,像圈烧红的铁,非要他的命不可。
阴九背靠着阴眼,知道自己活不成了。他突然哈哈大笑,笑声在洞里滚来滚去,又悲凉又愤怒:“你们天天喊着正道,这乱世里,你们跟那些屠城的兵将有什么两样?抢地盘,争名利,见了好处就红了眼!这伞是乱世里磨出来的刀,轮得到你们这些伪君子来抢?”
要同归于尽了。他捏碎了自己苦修多年的阴丹,那点本源力气全灌进绿伞里,拼命扯着洞里的阴气,发动了禁术“九幽地脉煞”。这不是什么精巧的阵法,就是同归于尽的绝阵,用自己最后的命,拖着这些人一起烂在这阴眼里。
刹那间,溶洞里成了阴曹地府。刺骨的寒气像海啸似的涌过来,见什么冻什么。龙虎山的雷符刚掏出来就灭了,符纸硬得像冰。纯阳宫的剑“咔嚓”冻成了碎片,剑气散得无影无踪。茅山的符箓“滋啦”一声就化了,墨迹在冰面上流成黑泪。惨叫声此起彼伏,那五六十个道士,肉啊骨头啊都僵了,魂魄也冻成了渣,粘在洞壁上,成了新的印记。他们的法器、碎骨头被阴气裹着,成了洞的一部分。而他们心里那股子恨——对阴九的恨,对彼此的怨,对这乱世的愤——就成了后来那道能勾人发疯的怨毒,毕竟到死都憋着口气,没处撒。
他还想说啥,突然咳得直不起腰,咳出的血滴在伞面上,“嗖”地就被吸进去了。阴九看着自己的手,瘦得跟鬼爪似的,裂开的地方渗着黑血——十年炼伞,他的精气神早就被这伞吸得差不多了,与其说是他炼伞,不如说是伞在慢慢吃他。
“原来……还是要死的。”他笑了笑,比哭还难看,“也好,总算留下点东西……”
幻境“啪”地碎了,像块被砸烂的镜子。
白未晞猛地回神,还站在溶洞里,指尖还搭在那把绿伞上。掌心的伞面烫得厉害,绿得像活了过来,在她手心里轻轻动着,带着股说不出的委屈,像个被全世界欺负过的孩子。
她总算明白这伞为啥叫“夙愿”了。就是个在乱世里熬日子的人,用十年血汗攒出来的念想,打造出一座孤零零的堡垒,想靠着它活下去,想凭着它喘口气。
“你……”她刚想说话,绿伞突然剧烈地抖起来,伞面的绿深得发黑,像有无数冤魂在里面哭嚎,震得她指尖发麻。
背篓里的人参娃娃透过竹条缝隙,尖声叫:“它要醒了!要杀你了!这伞吸了太多命,早就成了凶物!”
白未晞没松手。她能感觉到,这伞的抖里,除了凶劲,更多的是委屈和孤单,慌得不知该怎么办才好。那些被它吸进去的怨毒,那些缠着它的戾气,说到底,不过是阴九和那些逝去生灵的苦。
她轻轻握住伞柄,低声说:“我知道……你不好受。”
绿伞慢慢不抖了,伞面的绿也柔和了些,像被顺了毛的猫。一缕细细的意念顺着指尖飘过来,怯生生的,带着点黏人劲儿,像只刚被收留的流浪狗,在她掌心蹭了蹭。
白未晞向外走去,抬头望向洞口,晨光从藤蔓缝里钻进来,落在她苍白的脸上。她忽然想起阴九最后那句话,他留下的这东西,哪是物件,分明是个沉甸甸的念想。
她不知道这把伞会陪着她走向哪里。但她清楚,从握住这把伞开始,她的命就跟那个乱世里挣扎的方士,跟这把藏着太多悲欢的“夙愿”,缠在一块儿了,解不开,也甩不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