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199章弄堂里的学堂(下)
第0199章弄堂里的学堂(下) (第1/2页)秋去冬来,同福里的弄堂越发阴冷湿滑。西北风卷着细碎的雪粒子,打在斑驳的墙皮上,沙沙作响。临街的窗户大多糊上了厚厚的棉纸,只有陈老先生学堂那扇朝南的大窗,为了采光,依然敞着,只是挂上了一道厚厚的棉帘子,挡风不挡光。
学堂里生了炭盆,用的是最便宜的煤球,烧起来烟大,气味也不好闻,但总算驱散了些许寒意。几个孩子围坐在炭盆不远处,小脸被火光映得红扑扑的,只是时不时被烟呛得咳嗽几声。
莫莹莹坐在自己的矮凳上,身上穿着林月茹用旧棉袄改小、又絮了新棉花的夹袄,外面罩着件半旧的蓝布罩衫,虽然依旧打着补丁,但厚实暖和了许多。她的位置离炭盆不远不近,既能感受到暖意,又不至于被烟熏得太厉害。她正低头临摹着陈老先生新写的一幅字帖,内容是《诗经》里的句子:“如切如磋,如琢如磨。”
经过近半年的学习,她的字已经脱去了最初的稚嫩和歪扭,笔画间开始有了自己的风骨。陈老先生说她“笔下有静气”,虽然力道尚弱,但结构端正,笔意连贯,假以时日,必能写出一手好字。她现在不仅识得了《三字经》、《百家姓》、《千字文》里的常用字,已经开始跟着陈老先生读一些浅显的古文和诗词,理解能力更是让老先生时常暗自点头。
王虎还是那个王虎,依旧顽劣,写字如同鬼画符,但自从那次撕纸事件后,不知是陈老先生那句“字如其人”起了作用,还是被莹莹那股沉默的韧劲隐隐慑住,他再没有主动找过莹莹的麻烦,只是偶尔斜睨过来的眼神,依旧带着几分不甘和别扭。学堂里其他几个孩子,渐渐也习惯了莹莹的存在,虽然谈不上亲近,但至少不再把她当成可以随意取笑的对象。
这天下午,陈老先生讲了一段《论语》里“学而时习之”的释义,便让学生们自己温习。他自己则捧着一卷书,坐在炭盆旁的圈椅里,就着窗外透进来的天光,细细品读。
学堂里很安静,只有翻书声、笔尖划过纸张的沙沙声,以及炭盆里煤球偶尔爆裂的轻响。
突然,外面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和嘈杂的人声,由远及近,似乎在争吵什么。
“……就在里面!我亲眼看见的!”
“胡说八道!我们家虎子虽然顽皮,但绝不会偷东西!”
“不是他还有谁?就他今天中午在巷子里晃悠!不是他偷了我家的腊肉,难道腊肉自己长翅膀飞了?”
声音越来越响,最后停在了学堂门外。紧接着,棉帘子被粗暴地掀开,冷风夹着雪粒子猛地灌了进来,吹得炭盆里的火苗一阵乱晃。
闯进来的是两个人。一个是弄堂西头开杂货铺的刘婶,四十来岁,个子不高,此刻满脸怒容,手里还拎着半截空荡荡的麻绳。另一个是王虎的父亲王屠户,膀大腰圆,系着油腻的围裙,显然是从肉摊上直接赶过来的,脸上横肉紧绷,瞪着一双牛眼。
学堂里的孩子们都被这突如其来的变故惊住了,纷纷停下笔,抬头望去。
陈老先生皱了皱眉,放下书卷,站起身:“刘家嫂子,王屠户,这是学堂,有何事不能慢慢说?如此喧哗,成何体统?”
刘婶见到陈老先生,气焰稍微收敛了些,但还是指着王屠户,声音尖利:“陈先生,您给评评理!我家屋檐下挂着准备过年的两条腊肉,今天中午还好好的,下午一看,少了一条!有人看见王虎中午在那边鬼鬼祟祟的,不是他偷的还能有谁?找他爹理论,他爹倒好,护犊子护得紧,倒打一耙说我诬赖!”
王屠户脖子一梗,嗓门更大:“放屁!我家虎子是淘气,但偷鸡摸狗的事从来不干!你说有人看见,把证人叫出来啊!空口白牙就想赖人?谁知道是不是你自己没挂好,被野猫叼走了,或者……根本就是你自己偷吃了,想讹钱!”
“你……你血口喷人!”刘婶气得浑身发抖。
两人就在学堂门口吵嚷起来,声音震得房梁上的灰尘都簌簌往下掉。王虎早就吓白了脸,缩在座位上,头埋得低低的,不敢吭声。其他孩子也面露惧色,不知所措。
陈老先生的脸色沉了下去。他管理这小小学堂多年,最重规矩清静,如今被人这般打搅,还牵扯到学生品行,心中已是十分不悦。但他毕竟是读书人,讲究以理服人。
“够了!”他提高声音,打断了两人的争吵,“是非曲直,总要讲个证据。刘家嫂子,你说有人看见王虎中午在那边,具体是何时?何人看见?可有旁证?王屠户,你也稍安勿躁,若真不是王虎所为,自当还他清白。”
刘婶语塞了一下,支吾道:“就……就是中午吃饭那会儿,隔壁李家的二小子看见的,说看见王虎在我家后墙根那儿转悠……旁证……旁证倒是没有。”
王屠户立刻抓住把柄:“听见没?就一个小孩子的话,也能当真?李二小子跟我们家虎子向来不对付,谁知道是不是他胡说八道!”
陈老先生看向王虎:“王虎,中午饭后,你可曾去过西头刘婶家附近?”
王虎身体一颤,抬起头,眼神躲闪,嘴唇嚅嗫了几下,却没说出话来。
看他这副模样,陈老先生心中已有了几分猜测。这孩子平日里虽顽劣,但若真没做,断不会如此心虚。
刘婶见状,更加认定是王虎,声音又尖了起来:“你看!他不敢说话了!就是他偷的!”
王屠户见儿子这副怂样,脸上也有些挂不住,但还是强撑着:“不说话就是偷了?兴许是吓着了!陈先生,您是读书人,明事理,总不能因为孩子胆小,就断定他偷东西吧?这要是传出去,我家虎子还怎么做人?”
场面一时僵持不下。刘婶咬定是王虎,王屠户死不认账,王虎自己又闷不吭声。其他孩子都低着头,生怕引火烧身。
就在这时,一个细细的、却异常清晰的声音响了起来:
“先生,我……我中午饭后,看见王虎了。”
所有人的目光,瞬间都集中到了说话的人身上。
是莫莹莹。
她不知何时已经站了起来,小小的身子在宽大的罩衫下显得有些单薄,但腰背挺得笔直。她看着陈老先生,又看了看争吵的双方,眼神里没有害怕,只有一种超出年龄的平静。
王虎猛地抬起头,难以置信地瞪着她,眼神里先是惊讶,随即涌上一股被“背叛”的愤怒。
刘婶像是抓到了救命稻草:“你看!有人看见了!小丫头,你快说,你看见什么了?”
王屠户则恶狠狠地盯着莹莹,仿佛她敢乱说一个字,就要扑上来似的。
陈老先生也有些意外,他示意莹莹:“莹莹,你看见什么?如实说来,不必害怕。”
莹莹吸了口气,声音依旧不大,但学堂里每个人都听得清清楚楚:“中午吃完饭,我帮姆妈收拾完碗筷,想去巷口的公用水龙头打点水。路过西头的时候,确实看见王虎在刘婶家后墙根那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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