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雪落宫闱烬余寒
第一章 雪落宫闱烬余寒 (第2/2页)萧景玄静静听着,目光落在窗外那株红梅上,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一块温润的羊脂玉佩。
“她说了什么?”他声音温和,听不出什么情绪。
“只说了‘谢公公’三字,别无他言。”
萧景玄唇角几不可察地微微牵动了一下。倒是沉得住气。
“那张德全那边……”
“属下已敲打过,他不敢再明目张胆为难。只是,暗地里的龌龊,防不胜防。”洛风答道。
萧景玄转过身,走到书案前。案上铺着一张宣纸,上面写着一首小诗,笔力遒劲,风骨嶙峋,与它主人外表展现的温润大相径庭。旁边,还放着洛风刚从慎刑司取回的那个锦盒。
他打开锦盒,里面并非什么《山居笔记》,而是一叠抄录的宫规和旧年档案,字迹娟秀工整,却又在笔锋转折处透出一股不易察觉的韧性。
“能模仿百家笔迹,连父皇都曾亲口赞过‘有卫夫人之风’……沈文渊教了个好女儿啊。”他低声自语,眸中掠过一丝复杂的光芒。
沈家这桩案子,他暗中查访已久,疑点颇多,背后似乎牵扯到东宫。只是太子势大,根深蒂固,他羽翼未丰,一直隐而不发。沈青澜的存在,是他计划中的一个意外,却也可能是……一个契机。
他需要一把刀,一把足够聪明、足够坚韧,并且与太子有着血海深仇,绝不会倒戈的刀。而她,需要一座靠山,一个能为她沈家昭雪沉冤的机会。
这是一场交易。
只是,这把刀是否足够锋利?又是否甘心为他所用?
他还需要再看看。
“让人盯着杂役房,不必插手,只需将她每日言行,事无巨细,报与我知。”萧景玄吩咐道,声音恢复了平时的温淡。
“是。”洛风应声,悄无声息地退了下去。
听雪阁内重归寂静,只余炭火偶尔发出的“噼啪”轻响。萧景玄重新望向窗外,目光悠远,仿佛穿透了重重宫阙,落在了那处卑微简陋的杂役房中。
---
杂役房的日子,枯燥而艰辛。
每日天不亮就要起身,浆洗、洒扫、搬运重物……各种粗活累活仿佛永远没有尽头。伙食粗粝,分量稀少,还要时时提防他人的排挤和陷害。
沈青澜沉默地承受着这一切。她将自己的存在感降到最低,努力完成分内的工作,对于冷嘲热讽充耳不闻。她利用一切空隙观察,倾听。从宫女的闲谈中,从管事太监的只言片语里,她努力拼凑着外界的信息,尤其是关于前朝,关于那些可能与沈家案子有关联的人和事。
她注意到,自那日之后,那张公公果然没有再直接来找她麻烦,但钱宫女指派给她的活计,却总是最脏最累的。她知道,这是另一种形式的磋磨。
这日,她被派去清洗堆积如山的恭桶。恶臭扑面而来,几个同被派来的小宫女忍不住掩鼻作呕,低声咒骂。
沈青澜却面不改色,挽起袖子,默默地开始干活。她动作麻利,一丝不苟,仿佛手中清洗的不是污秽之物,而是精美的瓷器。
旁边一个年纪稍小,名叫蕊儿的宫女,见她如此,忍不住低声道:“沈姐姐,你……你不觉得难受吗?”
沈青澜抬眸看了她一眼,小宫女脸上还带着未脱的稚气和恐惧。她轻轻摇头,声音平静:“活着,比什么都重要。”
蕊儿怔了怔,看着她被冷水泡得发白起皱的双手,以及那双沉静如水的眸子,忽然觉得鼻子一酸,也默默低下头,学着她的样子用力刷洗起来。
清洗完毕,已是黄昏。众人精疲力尽地回到杂役房,却见钱宫女沉着脸站在院中,她面前跪着一个瑟瑟发抖的小宫女,正是蕊儿。
“说!我那支鎏金的梅花簪子,是不是你偷了?”钱宫女厉声喝道,手里拿着一根细细的竹条。
蕊儿吓得脸色惨白,连连磕头:“没有!钱姑姑,奴婢没有偷!借奴婢十个胆子也不敢啊!”
“还敢狡辩!今日就你进过我屋子送东西!不是你还能有谁?”钱宫女说着,扬起竹条就要抽下。
“姑姑且慢。”沈青澜上前一步,出声阻止。
钱宫女动作一顿,吊梢眼不满地扫向她:“怎么?你想替她出头?”
“奴婢不敢。”沈青澜垂首,语气恭顺,“只是,若真是蕊儿偷了,赃物想必还未来得及转移。不如姑姑派人搜一搜我们所有人的床铺箱笼,也好还蕊儿一个清白,免得冤枉了人,寒了大家的心。”
她这话看似公允,实则给了钱宫女一个台阶。若搜出来,自然严惩;若搜不出来,也可借此立威,显示自己并非胡乱栽赃。
钱宫女眯着眼打量她片刻,哼了一声:“也好!就依你所言!都给咱家搜仔细了!”
几个粗使婆子应声,如狼似虎地冲进大通铺,开始翻箱倒柜。一时间,惊叫、哭泣、争辩声四起,乱成一团。
沈青澜站在原地,目光冷静地扫过混乱的人群,最后落在角落里一个神色有些慌张的宫女身上。那宫女名叫春杏,平日就有些爱占小便宜,手脚不甚干净。
很快,婆子们搜完了大部分地方,一无所获。轮到蕊儿的铺位时,也是空空如也。钱宫女的脸色越来越难看。
就在这时,一个婆子走到春杏的铺位前,翻检了几下,忽然“咦”了一声,从褥子底下摸出一支亮闪闪的簪子,正是那支鎏金梅花簪!
“找到了!在这里!”婆子高声叫道。
春杏“噗通”一声跪倒在地,面无人色:“不……不是奴婢!是有人陷害!是沈青澜!一定是她!她刚才靠近过我的铺位!”
所有人的目光瞬间聚焦在沈青澜身上。
沈青澜却丝毫不慌,她看向钱宫女,平静道:“姑姑明鉴。奴婢方才一直站在院中,众目睽睽,如何能靠近春杏的铺位栽赃?倒是春杏姐姐,今日似乎格外关注姑姑的屋子,奴婢看见她晌午时,曾在姑姑窗外徘徊。”
她并未说谎,只是将看到的片段陈述出来。至于春杏是否真的偷了簪子,或者这本身就是一场贼喊捉贼的戏码,她并不关心。她只需要将自己摘出来,并且,适当地展现一点价值。
钱宫女盯着春杏,眼神凶狠。她自然知道春杏的德行,结合沈青澜的话,心中已信了七八分。更何况,真凶找到,她的面子也保住了。
“好你个春杏!竟敢偷到老娘头上来了!来人,拖下去,重打二十板子!”钱宫女厉声下令。
春杏的哭喊求饶声被拖远。
钱宫女这才看向沈青澜,目光复杂,带着一丝审视,一丝忌惮。这个罪奴,不像表面看起来那么简单。
“你,倒是有几分急智。”钱宫女不咸不淡地说了一句,转身走了。
危机解除,众人看沈青澜的眼神也变了几分,少了些轻视,多了些探究和敬畏。
蕊儿扑过来,抓住沈青澜的手,泪眼汪汪:“沈姐姐,谢谢你!要不是你,我今天就……”
沈青澜轻轻抽回手,淡淡道:“举手之劳。在这宫里,谨言慎行,保护好自己。”
她回到自己的铺位,疲惫地闭上眼。
今日之事,看似是她帮了蕊儿,实则是她的一次试探和自保。她需要在这吃人的地方,稍微立住脚,不能永远处于任人宰割的最底层。展现一点智慧,一点价值,或许能换来一丝喘息之机。
她不知道的是,今日杂役房发生的一切,包括她说的每一句话,每一个表情,都已被暗中观察的眼睛,详细地记录了下来,最终呈报到了那座温暖的听雪阁中。
萧景玄看着手中的密报,指尖轻轻敲击着桌面。
“遇事冷静,善察人心,懂借势,知进退……”他低声念着密报上的评语,眼中闪过一丝兴味,“沈青澜,你果然没让本王失望。”
冰雪覆盖的宫道下,蛰伏的种子正在悄然积蓄力量。一场始于绝境交易的故事,已然拉开了它的序幕。深宫烬余,尚存一点星火,只待风起,便可燎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