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暗流与刀锋
第三章 暗流与刀锋 (第1/2页)陶盆里的银炭燃得正稳,“毕剥”的轻响在寂静的厢房里格外清晰。橘红的火光舔着陶壁,将角落里的阴影逼退,却驱不散窗缝里钻进来的寒气。林芸熹把昨日主事送的毛毡挂在门框上,粗粝的羊毛勉强能挡些穿堂风,算是给这陋室加了层聊胜于无的屏障。
她坐在垫着稻草的木凳上,指尖蘸着陶碗里的冷水,在缺角的桌面上轻轻勾勒。旁人看了只会觉得是杂乱的线条,可在她眼中,这是寒渊城粮秣账目的贪腐模型——横线是时间轴,竖线是物资类别,圆圈标注着异常节点,几条斜穿的细线,正隐隐指向同一个中心点。
那个“王”字印鉴的主人,绝不止是克扣十石小麦那么简单。重复支取的炭火、虚增的草料损耗,这些看似零散的漏洞,串联起来就是一条完整的利益输送链。而能在傅初霁的眼皮底下操作这么久,背后必然有更硬的靠山。
傅初霁会怎么做?是假装没看见,维持表面的稳定?还是借着她递过去的梯子,彻底清理门户?林芸熹的指尖停在那个中心点上,冷水在桌面凝成一小片湿痕,像极了即将滴落的冷汗。她现在就像站在悬崖边,往前是与虎谋皮,往后是在“试用期”后被弃如敝履。
“吱呀——”
院门外的木栓被拉开的声音突然响起,打断了她的思绪。不是昨日老仆拖沓的脚步声,而是三道沉稳有力的步伐,带着金属甲叶摩擦的“窸窣”声,径直朝厢房走来。每一步都踩得极稳,透着军人特有的规整与煞气。
来了。
林芸熹神色未变,抬手用袖口擦去桌面上的水痕,那些线条与节点瞬间消失,只留下一片淡淡的湿迹。她刚站起身,房门就被轻轻叩响,三声,不重,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
“林姑娘。”门外是昨日那位文案司主事的声音,比上午时恭敬了数倍,尾音还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紧张,“将军有请。”
林芸熹拉开门栓。天光刚蒙蒙亮,青灰色的晨雾还没散尽,院子里站着三名全身披挂的亲兵。他们穿着玄色盔甲,肩甲上刻着简洁的“傅”字纹,腰间佩着直刀,刀鞘擦得锃亮。三人站姿如松,眼神锐利得像鹰隼,扫过她时不带丝毫温度,浑身散发着沙场淬炼出的肃杀之气。
文案司主事垂手站在亲兵旁边,头埋得很低,不敢与她对视,连呼吸都放得极轻。这阵仗哪里是“邀请”,分明是押解。林芸熹甚至能看到亲兵按在刀柄上的手,指节微微泛白,随时准备动手。
“带路。”林芸熹没有问“为何”,也没有显露出半分慌乱,只是平静地吐出两个字,声音清冽如晨霜。
主事连忙应了声“是”,快步走在前面引路。三名亲兵跟在林芸熹身后,两人并行,一人断后,形成一个微妙的包围之势。穿过将军府的侧门时,林芸熹特意看了眼门房的登记册,上面用炭笔写着“王监军府,辰时三刻送炭十斤”,字迹潦草,却与昨日账册上“王”字印鉴的笔迹有几分相似。
将军府的书房藏在中庭西侧,是一座独立的青砖瓦房,没有雕梁画栋,只有屋檐下悬挂的几串风干的草药,散发着苦涩的清香。推开门的瞬间,一股混合着墨锭、皮革和炭火的冷冽气息扑面而来,与寒渊城的粗犷气息截然不同。
书房里没有奢华的摆设,四壁靠墙摆着半人高的书架,上面整齐地码着竹简和几本线装书,书架旁挂着几幅兵刃图谱,画着长枪、弯刀的锻造细节。房间中央是一张巨大的沙盘,用青石砌成,里面铺着细沙,插着小旗,清晰地刻画出寒渊城及周边的山川、河流、军营位置,连城墙的厚度、城门的朝向都标注得一清二楚。
傅初霁背对着她站在沙盘前,身姿挺拔如孤松。他没穿盔甲,只穿了一身玄色常服,腰间束着宽版玉带,黑发用一根玉簪束起,露出光洁的额头。晨光透过高窗的窗棂,在他身上投下明暗交织的阴影,将他的轮廓勾勒得愈发冷硬。
“昨日文案司的粮秣账,是你理的。”他没有回头,声音低沉如古钟,在空旷的书房里回荡,是陈述,而非询问。
“是。”林芸熹站在离沙盘三步远的地方,不卑不亢。她的目光快速扫过沙盘,注意到西北方向的小旗颜色与其他不同,旁边还刻着一个极小的“蛮”字——那里应该是蛮族的据点。
“看出了什么?”傅初霁终于转过身,左手背在身后,右手轻轻搭在沙盘边缘的木架上,指节修长,骨节分明。晨光落在他脸上,让他深邃的五官多了几分立体感,那双墨黑的眸子像寒潭,深不见底,直视着她时,带着一种能穿透人心的锐利。
“三处核心漏洞。”林芸熹语速平稳,没有丝毫迟疑,仿佛早已将答案刻在心里,“其一,去岁冬日炭火支取三千斤,是往年同期三倍,而去年冬季平均气温较往年仅低两度,且有五户吏员的支取记录重复,签字笔迹疑似伪造;其二,上月马草报损八百石,与入库量、骑兵营支取量核对后,差额两百石,足够两百匹战马食用十日,报损单上的监守签章模糊,与存档印鉴不符;其三,四月至六月,粮食损耗逐月递增,从每月五石增至十五石,却无相应的霉变、鼠患记录。”
她字字清晰,像算珠落在玉盘上,每一个数字都精准无误,不留丝毫转圜余地。书房里很静,只有她的声音和炭盆里偶尔迸出的火星声。
傅初霁的眉头几不可察地皱了一下,随即又舒展开。他踱步上前,玄色的衣摆扫过地面,没有发出丝毫声响,却让空气里的压迫感愈发浓重。“你可知,这些漏洞牵扯到何人?”他停在她面前,比她高出一个头还多,居高临下地看着她,目光如实质般压在她肩头。
“不知。”林芸熹迎上他的目光,神色坦然,“我只负责核对账目,找出异常。至于异常背后的人,是将军需要判断的事。”她把自己的位置摆得很正——只做发现问题的“审计员”,不做裁决是非的“法官”。这是智慧,更是在权力漩涡中自保的法则。
傅初霁的嘴角似乎极轻微地勾了一下,那弧度冷硬,快得像错觉。“王监军。”他吐出三个字,声音里没有丝毫波澜,却带着刀光剑影的凛冽,“朝廷派来的监军,也是旧党安插在寒渊城的钉子,专门盯着本将军的一举一动,时不时还会克扣军需,给本将军使绊子。”
林芸熹的心头猛地一凛。她猜到背后的人身份不简单,却没料到是监军——那是朝廷的耳目,直接对京城负责。她这个意外闯入的“账房先生”,瞬间被卷入了朝堂党争的漩涡中心,一个不慎,就是粉身碎骨的下场。
“本将军给你两个选择。”傅初霁的声音更沉了,带着一种金铁交鸣的冷硬,“一,把你发现的东西烂在肚子里,继续当你的透明人。本将军可以保证,一月之内,你衣食无忧,寒渊城没人敢动你。”
“二呢?”林芸熹几乎没有任何迟疑,直接问道。她清楚地知道,“透明人”的日子看似安稳,实则是慢性死亡——一个月后,她没有了利用价值,还是会被傅初霁抛弃。
傅初霁眼底闪过一丝极淡的讶异,似乎没料到她会如此干脆,连犹豫都没有。他沉默了片刻,才缓缓开口:“二,把你发现的所有证据整理成册,一笔一笔,钉死他。但从你交出册子的那一刻起,你就彻底站在了旧党的对立面。在寒渊城,除了本将军,没人能护你。京城那边的旧党,也会视你为眼中钉。”
这哪里是选择,分明是一场豪赌。赌傅初霁清理旧党的决心,赌她自己的审计能力足够“钉死”王监军,赌她在这场博弈中能展现出无可替代的价值。
书房里的空气彻底凝滞了,落针可闻。炭盆里的火星“啪”地一声炸开,溅起一点橘红的火星,很快又熄灭在冰冷的地面上。林芸熹能感觉到傅初霁的目光落在她脸上,带着审视,带着评估,甚至还有一丝不易察觉的……期待?
她抬起头,眸光清亮,映着窗外渗进来的晨光,竟有种洞穿人心的力量。“我选二。”
没有豪言壮语,没有表忠心的誓言,只是平静地做出了选择。在她看来,这不是效忠,而是一场等价交换——用证据换生存权,用能力换在寒渊城立足的资本。与虎谋皮,也好过在泥泞中无声腐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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