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九章雨霁
第八十九章雨霁 (第2/2页)每一脚踩下去,厚重的泥浆都会死死咬住靴子,发出令人牙酸的“噗嗤”声,拔脚时需耗费极大的力气,有时甚至连靴子都会被泥泞吸走,引得士兵低声咒骂。马匹行进得更为艰难,它们沉重的身躯更容易下陷,马蹄在泥中挣扎,溅起大片的泥点,喘着粗气,眼中流露出动物本能的烦躁与不安。
辎重车队几乎寸步难行。车轮深深陷入泥沼,常常需要数倍的人力连推带拉,喊着粗粝的号子,才能勉强移动一小段距离。泥浆包裹了车轮,增加了数倍的重量。负责驾车的辅兵和前来协助的战兵们,个个都成了泥人,汗水混合着泥水,从额头上不断淌下。
巴特尔左臂的伤处在这种持续而剧烈的用力下,传来了清晰的抗议。酸胀感加剧,甚至偶尔闪过一丝撕裂般的痛楚,迫使他不得不更加依赖右臂和腰背的力量。他和其他人一样,用肩膀抵住冰冷湿滑的车厢木板,双脚在泥泞中奋力蹬踏,每一次发力,都感觉肺部火辣辣的,吸入的空气都带着泥浆的土腥味。他看着眼前仿佛没有尽头的泥泞道路,心中刚刚因雨霁天晴而生出的那点轻松,早已荡然无存。
刘仲甫的匠作营车队是重中之重,也是行进最慢的部分。那些装载精密部件的车辆一旦在泥泞中倾覆或损坏,后果不堪设想。刘仲甫几乎放弃了骑马,大部分时间都徒步跟在车队旁,紧盯着每一辆车的状况。他时而指挥着在车轮下垫上砍伐的树枝和收集来的石块,时而亲自上手,用工具清理卡死在轮轴里的泥块。他的官袍下摆早已沾满泥浆,紧贴在身上,但他浑然不觉,全部心神都系在那些器械的安危上。技术的严谨,在这最原始的自然阻力面前,显得如此吃力。
阿尔斯楞派回来的斥候带来了更糟糕的消息:前方有一段路位于低洼地带,积水严重,几乎成了沼泽,车辆根本无法通行,必须寻找绕行的路线。绕行意味着更远的路程、更不可知的地形和可能延误的归期。坏消息像这阴沉的泥途一样,让队伍的气氛更加压抑。
俘虏队伍的处境更是凄惨。他们本就缺乏体力,在如此泥泞中行进,跌倒成了家常便饭。每一次跌倒,都意味着要耗费巨大的力气才能重新在湿滑的泥地里站起来,而看守的鞭子并不会因此而稍有迟滞。泥浆糊住了他们本就破旧的衣衫,冰冷地贴在皮肤上,消耗着本就不多的体温。队伍中那种低沉的呜咽声再次响起,混合在推车的号子和马蹄挣扎的声音里,显得格外微弱而绝望。
巴特尔在一次协助推车的间隙,用沾满泥污的袖子擦了把脸,目光不由自主地投向后方。他看到阿依莎深一脚浅一脚地跋涉在泥泞中,有几次险些滑倒,都被身旁的人勉强拉住。她的脸上、头发上溅满了泥点,几乎看不出原本的容貌,只有那双眼睛,在泥污的遮蔽下,依然透着一股不肯熄灭的、冰冷的微光。她似乎察觉到了他的注视,猛地转过头,目光穿过混乱的人群,与他对上。那目光里没有求助,没有波澜,只有一种近乎野性的、在绝境中求存的执拗。随即,她便转回头,继续专注于脚下每一步的挣扎。
泥途漫漫,仿佛没有尽头。队伍像一条在泥潭中痛苦蠕动的巨蟒,速度慢得令人心焦。原本计划午时便能通过的区域,直到日头偏西,仍有一大半队伍困在泥泞之中。疲惫、沮丧和一种对前路的茫然,如同这湿冷的泥浆,黏附在每个人的心头。
当夜幕终于降临,队伍不得不在一条泥泞的溪流旁勉强扎营时,几乎所有的人都已筋疲力尽。营地无法像往常那样规整,许多帐篷只能草草搭建在略为干爽的高地上。篝火难以点燃,湿柴冒出浓烟,呛得人直流眼泪。
巴特尔瘫坐在自己小队那顶歪斜的帐篷口,连脱下沉重泥靴的力气都快没有了。左臂的伤处传来阵阵钝痛,提醒着他这一日的艰辛。他望着黑暗中泥泞不堪的营地和远处隐约可见的、同样困顿的俘虏营地,心中没有丝毫即将回到故乡的喜悦,只有一种被这无尽泥途耗尽的虚无。
泥途,不仅阻滞了他们的脚步,更似乎在磨损着他们东归的意志。前路依旧,只是不知,这身泥泞,何时才能洗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