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 归来不是英雄
第十一章 归来不是英雄 (第2/2页)听见脚步声,男子转过身,看见财有武的瞬间,整个人僵住了。
“师……师弟?”
财有武也愣住了。虽然看不见,但他“感知”到了熟悉的气息——是李昭,但又不像。十年前的李昭,意气风发,锐气逼人;眼前这人,沧桑内敛,眼中藏着化不开的疲惫。
“李师兄?”财有武试探着问。
李昭一步上前,抓住财有武的肩膀,声音颤抖:“真的是你……他们都说你死了,可我不信……十年了,你为什么不来找我?”
财有武能感觉到,李昭的手在抖。他叹了口气:“师兄,进村说话吧。”
两人来到学堂后院的小屋。小莲已经备好了茶,看见李昭,恭敬行礼:“李师伯。”
李昭摆摆手,眼睛一直没离开财有武:“师弟,你这十年……”
“四处走走,看看。”财有武说得轻描淡写,“师兄,你怎么找到这里来的?”
“我辞官了。”李昭说,“三年前就辞了。朝廷里乌烟瘴气,我不想同流合污,就回云海宗闭关。出关后听说你回来了,立刻赶了过来。”
财有武“看”着他:“师兄,你变了。”
“老了。”李昭苦笑,“这十年,我经历了很多事。在朝堂上看尽人心险恶,在修真界见惯弱肉强食。有时候我在想,当年在云海宗,咱们争论什么是对什么是错,现在想来,真是幼稚。”
“不幼稚。”财有武说,“对就是对,错就是错。不会因为年纪大了,阅历多了,就变得模糊。”
李昭沉默片刻:“师弟,你还像当年一样。”
“你也一样。”财有武笑了,“只是藏得更深了。”
两人喝了口茶,一时间谁都没说话。十年光阴,改变了太多东西,却又仿佛什么都没变。
“师弟,”李昭忽然开口,“我来找你,其实是有事相求。”
“你说。”
“我想留下来。”李昭看着窗外那些奔跑的孩子,“在朝廷十年,在修真界三十年,我累了。想找个地方,做点实实在在的事。你这学堂……缺不缺教剑术的先生?”
财有武一愣:“师兄,你是云海宗内门弟子,御前侍卫统领,来我这小地方……”
“那些都是虚名。”李昭打断他,“这十年我想明白了,真正的修为不在境界高低,而在能不能守住本心。我守了四十年,守得很累。现在想换个活法,像你一样,教教孩子,种种地,过过普通人的日子。”
财有武“看”着他,良久,点了点头:“好。不过有言在先,在这里,你就是个普通先生。没有特权,没有优待,和其他先生一样领薪水,一样要备课教书。”
“求之不得。”李昭笑了,那是十年未见的、发自内心的笑容。
从此,白石学堂多了一位剑术先生。学生们不知道这位李先生是谁,只知道他剑法很厉害,人很严肃,但教得很认真。李昭也确实放下了所有架子,和普通教员一样住宿舍,吃食堂,甚至学会了种菜——虽然种得歪歪扭扭,但至少能活。
财有武的日子依旧平静。白天种种菜,教教孩子,晚上写写笔记——他在整理这十年的见闻,准备写成一本《行医录》,记录各地常见的病症和土方子。
偶尔,他会去学堂听课。听小莲讲《财武经》,听铁蛋讲兵法,听李昭讲剑理。每次听完,他都会露出欣慰的笑容——这些人,真的成长起来了。
这天,财有武正在菜园里摘豆角,忽然感知到一股熟悉又陌生的气息靠近。
是王大山,但他身后还跟着一个人——一个穿着官服的中年人,气息沉稳,应该是朝廷官员。
“先生,”王大山走过来,神色复杂,“这位是云州新任刺史,周大人,特意来拜访您。”
财有武直起身,淡金色的眼睛“看”向那位周大人:“草民财有武,见过刺史大人。”
周刺史连忙拱手:“财先生折煞下官了。下官周文正,奉陛下旨意,特来云州任职。临行前,陛下特意交代,一定要来拜访您。”
财有武点点头:“陛下可好?”
“陛下龙体安康,就是时常念叨您。”周文正说,“陛下说,当年在金銮殿上,您那一句‘人帮人,需要理由吗’,他记了十年。”
财有武笑了:“陛下有心了。周大人这次来,不只是拜访这么简单吧?”
周文正犹豫了一下,从怀中取出一卷圣旨:“陛下有旨,追封财有武为‘仁武真人’,赐建‘财武祠’,享朝廷香火供奉。另赐黄金万两,锦缎千匹,以彰先生功德。”
财有武没有接旨,只是摇了摇头:“周大人,替我谢过陛下美意。但这些封赏,我不能受。”
“为何?”周文正不解,“这是陛下的一片心意,也是朝廷对先生的肯定……”
“因为我只是个普通人。”财有武说,“我做过的事,任何一个有良知的人都会做。如果因为我做了该做的事,就要立祠供奉,那对那些默默付出的普通人,公平吗?”
他顿了顿:“周大人,您看这白石村,看这云州西部。十年前这里是什么样子,现在是什么样子。这些改变,是我一个人做的吗?不是,是成千上万的普通人,用他们的双手,一点一点改变的。他们才是真正该被记住的人。”
周文正愣住了。他从未听过这样的道理。
“那……那这圣旨……”
“请陛下收回成命。”财有武深深一躬,“如果陛下真想赏赐,就请把这些金银,用在百姓身上:修桥铺路,兴办学堂,赈济孤寡。这比给我立一百座祠堂,都让我高兴。”
周文正看着眼前这个衣衫破旧、双目失明的老人,忽然明白了为什么陛下会那么敬重他。这个人,真的和所有人都不一样。
“下官明白了。”周文正收起圣旨,“下官会如实禀报陛下。另外……下官有个不情之请。”
“请说。”
“下官想在云州推广义商会的模式,让更多百姓受益。”周文正说,“不知先生可否指点一二?”
财有武笑了:“这个好办。小莲,你来跟周大人说说。”
小莲应声过来,从容不迫地开始介绍:义商会的组织结构、运作模式、财务制度、监督机制……条理清晰,数据详实。周文正听得连连点头,心中震撼——这个看起来柔弱的女子,竟然有如此才干。
临走前,周文正忽然问:“财先生,下官最后问一个问题:您这一生,最大的成就是什么?”
财有武想了想,指向那些在田间劳作、在学堂读书、在工坊做工的人们:“看到他们了吗?十年前,他们被叫做‘贱民’、‘蝼蚁’;现在,他们是农民、是工匠、是先生、是商人。他们能挺直腰杆做人,能靠双手养活自己,能读书识字明理。这就是我最大的成就。”
周文正深深一躬:“下官受教了。”
周刺史走后,财有武的生活恢复了平静。只是来拜访的人越来越多:有附近州县的官员,有修真界的修士,甚至还有从京城赶来的学者。财有武一概不见,只让小莲和铁蛋去接待。
“先生,您真的不打算见见他们?”小莲问。
“不见。”财有武坐在银杏树下,手里编着竹筐,“该说的我都说了,该教的我都教了。剩下的,是他们自己的事。”
“可是……”
“小莲,”财有武打断她,“你知道我最怕什么吗?”
“什么?”
“最怕我死后,人们把我当成神。”财有武说,“神是需要供奉的,是需要朝拜的。但我不是神,我只是个普通人。如果我成了神,那我说过的话,做过的事,就会变成‘神谕’,变成不容置疑的真理。可这世上的真理,哪有不容置疑的?”
他顿了顿:“我宁可他们记住的,是那个会种菜、会教孩子、会犯错的财老头。这样,后来者才敢质疑我,超越我,走出一条比我更好的路。”
小莲似懂非懂地点点头。
转眼间,财有武回来已经一年了。
这一年里,他见证了太多变化:李昭彻底融入了学堂生活,甚至开始学着说方言;周刺史在云州全面推广义商会模式,百姓生活明显改善;小莲的儿子念武通过了初级教员的考核,正式成为学堂最年轻的先生……
一切都朝着好的方向发展。
这天傍晚,财有武坐在小屋前,听念武给他念新编的教材。念武的声音清澈明亮,像山间的泉水。
“……故曰:剑者,器也;武者,心也。心正则剑正,心邪则剑邪。是以武者当先修心,次修技……”
财有武闭着眼睛,脸上露出欣慰的笑容。这些道理,十年前他教给小莲,现在小莲教给念武,将来念武会教给更多的人。这就是传承,比任何丰碑都坚固。
念武念完,轻声问:“财爷爷,我念得对吗?”
“对,很对。”财有武摸摸他的头,“念武,你以后想做什么?”
“我想像您一样,当个先生。”念武毫不犹豫,“教更多人读书识字,教他们过好日子。”
“好志向。”财有武笑了,“不过记住,当先生不是为了让人崇拜,是为了让人自立。你能教会一个人自立,就是最大的功德。”
“我记住了。”念武郑重地点头。
夜幕降临,星星一颗颗亮起来。财有武“望”着星空,忽然说:“念武,去把你娘、你铁蛋叔、大山伯、李师伯都叫来。我有话说。”
念武应声跑开。片刻后,小莲等人都来了,围坐在财有武身边。
“这么晚叫大家来,是有件事要交代。”财有武平静地说,“我的时间……不多了。”
众人脸色一变。
“别这样,”财有武笑了,“生老病死,人之常情。我这十年本就是捡来的,能看着你们成长到今天,已经很满足了。”
小莲的眼泪又涌了出来,但这次她忍住了没哭出声。
“我走之后,有几件事要你们记住。”财有武缓缓道,“第一,不要给我立碑建庙。如果非要纪念,就在学堂前种棵树,让孩子们在树下读书玩耍。”
“第二,继续把学堂办下去,把义商会办下去。不要追求规模,要求实。帮一个是一个,教一个是一个。”
“第三,”他顿了顿,“不要神话我。我就是个普通人,会犯错,会犹豫,会怕死。把我的这些弱点也告诉后人,让他们知道,英雄也是人,圣人也会拉肚子。”
众人都笑了,笑中带泪。
“第四,也是最重要的一点。”财有武的声音严肃起来,“如果我死后,有人借我的名号敛财,或者搞个人崇拜,你们一定要站出来反对。我这一生追求的是‘众生平等’,不是造新神。记住了吗?”
“记住了。”众人异口同声。
财有武点点头,脸上露出释然的笑容:“那就好。我这一生,该做的都做了,该说的都说了。没有遗憾了。”
他站起身,虽然看不见,却“望”向远方,望向那片他守护了十年的土地。
月光洒在他身上,白发如雪。
这个曾一人独战百魔的武者,这个曾教化万民的先生,这个曾被皇帝追封为真人的英雄,此刻只是个即将走到生命尽头的老人。
但他嘴角含笑,眼神清澈。
因为他知道,火种已经点燃,光明不会熄灭。
而他,终于可以卸下重担,做回那个普通的财有武。
这,就是他最好的归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