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暗涌(1916-1920)
第八章 暗涌(1916-1920) (第2/2页)“我知道,爹。”
“文修……”
“爹。”王文修也跪下。
“王家……交给你了。把手艺传下去……把家守好。店子是根……死也不能离。”
“我记住了,爹。”
“世富,世贵,世香,世连……”
四个孙子都跪下了。
“你们四个……好好的。兄弟齐心……其利断金。王家……能不能兴旺……看你们了。”
“爷爷,我们记住了。”
王义正又看向曾孙辈。泽福,泽禄,泽寿,泽红,泽春,泽喜,泽全,还有襁褓里的九娃。他的目光在孩子们脸上缓缓移动,最后停在泽喜脸上。
这孩子四岁了,瘦,可眼睛亮。不哭不闹,安安静静地看着他。
“泽喜……”王义正喃喃道。
“太爷爷。”泽喜奶声奶气地应。
王义正想说什么,可一阵剧烈的咳嗽打断了他。咳完了,他累了,闭上眼睛。
七月二十三,夜里,王义正走了。
走得很安静,像汉水边一片落叶,悄无声息地飘走了。
可他留下的根,扎下了。
深了,稳了。
出殡那天,店子上能来的都来了。送葬的队伍,从王家老宅,一直排到村西头的坟地。
下葬时,伯爷把那把祖传瓦刀,用红布包了,放在棺材里。
“爹,”他说,“刀您带着。到了那边,还得砌墙。”
土一锹一锹地盖上。
王家在店子上的第一代人,埋下了。
坟头立了块青石碑,上面刻着:
“先考王公义正之墓
生于咸丰八年,卒于民国七年
湖北蒲圻人,徙居襄阳店子上
砌匠,王家营造创始人”
下面,是儿孙们的名字。从王文修,到世字辈,到泽字辈。
一代一代,像砖一样,垒在这块碑上。
民国八年(1919年),世连的第七个孩子出生了。
又是个女儿,生在腊月,天正冷。接生婆抱出来时,孩子冻得发紫,差点没活成。秀英用棉被裹了,放在怀里暖了一天一夜,才缓过来。
“这孩子命硬,”秀英说,“取名吧。”
世连看着女儿,想了想:“叫凤枝吧。凤凰栖枝,愿她这辈子,有枝可依,有福可享。”
“凤枝,”秀英念着,“好,就叫凤枝。”
王家泽字辈的孩子们,齐了。
从大到小:泽福、泽禄、泽寿、泽红、泽春、泽喜、泽全、九娃、凤枝。
九个孩子,像九颗种子,撒在店子上这片土地上。有的壮实,有的瘦弱,有的活泼,有的安静。可都是王家的苗,都要在这片土地上,生根,发芽,长大。
王义正不在了,可王家还在。
手艺还在。
根还在。
风吹过坟头的纸钱,哗哗地响。
远处,汉水汤汤,流了三十八年了。
还要流三十八年,七十六年,一百年。
流到泽字辈的孩子们长大,成家,生子。
流到他们,在这片土地上,继续砌墙,继续生活,继续把这个家,传下去。
传到,柿子红了一百次,一千次。
传到,王家真正地,在这片土地上,扎下根,开出花,结出果。
传到,这乱世结束,太平到来。
传到,砌墙的人,能安安生生地砌墙。
拿枪的人,放下枪。
老百姓,能安安生生地过日子。
泽喜站在坟前,他五岁了。看着太爷爷的坟,看着那块青石碑,看着碑上那些名字。
他还不懂死,不懂生。
可他懂墙。
墙倒了,能再砌。
人走了,可名字还在碑上。
就像砖,一块一块,垒成墙。
就像人,一代一代,垒成家。
他握了握拳头,小小的拳头,没什么力气。
可他想,等他长大了,要砌一堵很牢很牢的墙。
一堵能挡住风雨,挡住战乱,挡住所有坏东西的墙。
一堵能让王家安安生生过日子的墙。
一堵,像太爷爷坟前这块碑一样,立一百年,两百年,不倒的墙。
风吹过,扬起他的衣角。
他转过身,往家走。
步子很小,可很稳。
像在砌他人生的第一块砖。
砌在店子上的泥土里。
砌在王家的血脉里。
砌在这门,传了六代的手艺里。
(第八章二次修订版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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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章预告】
第九章学艺(1921-1925)
泽喜五岁,开始随伯爷学艺。这个瘦弱却眼力过人的孩子,能否继承王家的“蝎子倒扒墙”?而外面的世界正在酝酿更大的风暴——五四运动、国共合作、北伐战争……一场席卷中国的巨变,即将到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