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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世:闸北的火

第二世:闸北的火 (第2/2页)

“阿良,你的手。”旁边的战友递过来一块相对干净的布条。
  
  林征拆开原来的绷带。伤口很深,皮肉外翻,还在渗血。他笨拙地用新布条重新包扎,用牙齿配合右手打好结。
  
  “还能撑吗?”班长走过来,蹲在他面前。
  
  林征抬头。班长是个三十多岁的老兵,脸上有一道疤,从眉骨斜到下巴。此刻那双眼睛里满是血丝,但眼神很坚定。
  
  “能。”他说。
  
  这是李振良会说的话。
  
  班长拍了拍他的肩膀,没再说什么,转身去检查其他人的状况。
  
  林征靠在沙袋上,闭上眼睛。
  
  转生后的第一次,他开始认真思考这个“轮回”的意义。
  
  如果每一次都是必死的结局,如果每一次都无法改变历史的大势,那么这无尽的死亡轮回,究竟是为了什么?
  
  只是为了“记住”吗?
  
  记住每一个死去的人?
  
  可记住了又能怎样?他还是救不了任何人。
  
  “阿良,”旁边的战友低声说,“你说……咱们能赢吗?”
  
  林征睁开眼。问话的是个看起来只有十七八岁的小兵,脸上还带着婴儿肥,此刻正眼巴巴地看着他。
  
  因为李振良是学生兵,识文断字,在班里算是有学问的人,所以年轻士兵们总爱问他问题。
  
  如果是真正的李振良会怎么回答?
  
  林征搜索着这具身体的记忆和情感,然后开口,声音嘶哑但坚定:“能赢。一定会赢。”
  
  这是谎话。
  
  他知道历史结局:一二八事变最终以停火协议结束,上海成了“非军事区”,十九路军后来也被调离。从战略上看,这不算胜利。
  
  但他还是这么说了。
  
  因为年轻的士兵需要希望。因为李振良需要相信。
  
  小兵点了点头,脸上的恐惧似乎减轻了一些。
  
  就在这时,炮声又响了。
  
  这次不是小口径的掷弹筒,而是真正的火炮。沉重的轰鸣从远处传来,紧接着是尖锐的破空声。
  
  “炮击——!”
  
  班长的话音未落,第一发炮弹已经落下。
  
  轰隆——!!!
  
  街垒左侧的一栋二层小楼被直接命中,瞬间坍塌。砖石、木梁、瓦片如雨般砸落。气浪掀翻了几个士兵,林征也被震得耳鼻出血。
  
  “撤!撤到后面去!”
  
  但来不及了。
  
  第二发、第三发炮弹接踵而至。整个街道变成火海。爆炸的火光将夜空染成白昼,浓烟滚滚,热浪灼人。
  
  林征被气浪掀飞出去,重重摔在瓦砾堆上。左臂传来剧痛——可能骨折了。他挣扎着爬起来,耳朵里全是嗡鸣,什么都听不见。
  
  他看到班长在喊什么,但听不清。
  
  他看到战友们在炮火中奔跑、倒下。
  
  他看到那个问“能赢吗”的小兵被倒塌的墙体埋住,只剩一只手露在外面,手指还在抽搐。
  
  这就是战争。
  
  真实的、残酷的、毫无浪漫可言的战争。
  
  林征捡起步枪,跌跌撞撞地向后跑。但炮火覆盖了整个街区,无论跑到哪里,都有炮弹落下。
  
  一发炮弹在十米外爆炸。
  
  弹片如死神的镰刀般横扫。林征感到后背被狠狠撞了一下,然后是灼热的疼痛。他向前扑倒,脸撞在碎石上。
  
  他想爬起来,但身体不听使唤。
  
  后背湿透了。是汗,也是血。
  
  他艰难地翻过身,仰面朝天。
  
  夜空被火光映成诡异的橙红色,浓烟如巨龙般翻滚。炮声还在继续,但在他耳中已经变得遥远。
  
  又来了。
  
  熟悉的濒死感。
  
  但这一次,林征没有完全被恐惧吞噬。李振良的记忆和情感还在影响着他。这个十九岁的广东青年,到死都相信“一定会赢”。
  
  林征突然明白了什么。
  
  也许这个轮回的意义,不是让他改变历史,而是让他理解——理解每一个时代的普通人,如何在绝境中寻找信念,如何面对必死的结局,如何用微小的生命去诠释“不屈”二字。
  
  张二狗为了一口白面馍当兵,死得懵懂,但也是为国而死。
  
  李振良为信念投笔从戎,死得明白,死得其所。
  
  他们都是这个民族在危难时刻的缩影。
  
  后背的剧痛在扩散,意识开始模糊。
  
  但这一次,在意识完全沉入黑暗之前,林征感觉到了那个“权限”。
  
  死亡前最后60秒的控制权。
  
  他能动了。
  
  虽然身体已经濒临崩溃,但他能感觉到,这具身体最后的能量都集中到了这短暂的时刻。
  
  他该做什么?
  
  警告战友?来不及了。
  
  传递情报?没有情报。
  
  杀死敌人?没有敌人。
  
  他艰难地转动脖子,看向左侧。
  
  三米外,那个被埋住的小兵,露在外面的手已经不动了。
  
  林征用尽最后的力气,一点点挪动身体。每动一下,后背的伤口就涌出更多的血。碎骨摩擦着内脏,剧痛几乎让他昏厥。
  
  但他还是挪了过去。
  
  伸出右手——还能动的右手,握住了那只已经冰凉的手。
  
  “会赢的……”
  
  他用李振良的声音,用粤语,轻轻说了这三个字。
  
  虽然那个小兵已经听不见了。
  
  虽然这句话改变不了任何事实。
  
  但他还是说了。
  
  因为这是李振良会做的事。因为这个学生兵到死,都想给战友一点希望。
  
  说完这句话,林征放松了身体。
  
  意识开始抽离。
  
  这一次,他“看”到的走马灯不一样了:
  
  广东梅县的客家围屋,天井里的老榕树。
  
  上海租界的书店,他第一次读到《新青年》。
  
  参军那天,几个同学在照相馆合影,笑得灿烂。
  
  母亲的信,字迹工整:“望儿平安归来。”
  
  战壕里,他教那个小兵写自己的名字。
  
  刚才小兵问他:“能赢吗?”
  
  画面定格在小兵那双充满期盼的眼睛上。
  
  然后,那个意念再次出现:
  
  “记住他。”
  
  ---
  
  1932年1月29日,凌晨0时13分
  
  死亡确认
  
  存活时间:6小时26分钟
  
  最后选择:握住死去战友的手,说“会赢的”
  
  死因:日军炮击,背部大面积弹片伤,失血过多
  
  击杀者:日本海军陆战队舰炮火力覆盖
  
  遗言记录:“会赢的”(粤语)
  
  ---
  
  转生间隙:4.1秒
  
  漂浮。
  
  无尽的漂浮。
  
  张二狗的记忆和李振良的记忆在意识中交织。一个懵懂,一个清醒;一个为生存,一个为信念;一个死在北大营的月光下,一个死在闸北的火海中。
  
  但他们都死了。
  
  都为这个国家死了。
  
  林征感觉到自己的“灵魂”在发生变化。那些死亡的记忆、那些情感的重量,正在塑造着什么。
  
  然后,新的剧痛袭来。
  
  更早的时间,更北的地点。
  
  轮回第三世,开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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