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卷:血脉记忆 第十章:证言的重量
第三卷:血脉记忆 第十章:证言的重量 (第2/2页)“我们要做的,”林薇对着窗外的雨,也像是对自己说,“不是简单地展示残酷,而是尽一切可能,让每一个能被找到的名字,重新回到他应有的位置。让抽象的‘苦难’,重新变成具体的‘人的命运’。证言的重量,就在于它的具体性。少一个具体的名字,历史的真相就轻一分。”
小周郑重地点了点头,收起平板,快步走了出去。
林薇留在窗前。雨水顺着玻璃蜿蜒流下,模糊了外面的景象。但她仿佛能透过雨幕,看到八十多年前那个寒冷的春天,一个名叫福根的年轻农民,也许正怀着对家庭的担忧和对未来的茫然,被带进那片高墙之内,从此消失在历史的黑洞里。
而现在,一缕微弱的光,正试图穿过漫长的黑暗,照向他消失的洞口。
【历史闪回线】
公元1945年8月12日,夜,哈尔滨平房,日本关东军第七三一部队本部。
空气里弥漫着焦糊、化学品和一种难以言喻的腐败气味混合的恶臭。电力早已中断,只有零星的手电光和焚烧文件、建筑产生的摇曳火光,照亮着这座人间地狱末日般的混乱。
少佐军医石井四郎(化名)脸色铁青,站在原本是“特设监狱”的废墟前。几个小时前,这里关押着最后一批尚未被“消耗”的“马鲁太”——有中国人、苏联人、朝鲜人,也有少数盟军战俘。此刻,这里只剩下扭曲的钢筋、炸塌的混凝土块,以及……一些来不及被高温彻底焚毁的、令人无法直视的残留物。
“还有活口吗?”石井声音嘶哑地问身边一个惊慌失措的曹长。
“没……没有了,少佐阁下。按照命令,全部处决,重要设施爆破,资料……能带走的已经装车,不能带走的正在焚烧。”曹长结结巴巴地报告,“但是……监狱地下排水通道那边,好像……好像之前处理的一些‘材料’,没有完全清理干净,被埋在炸塌的管道下面了……”
石井的太阳穴突突直跳。时间!苏联红军的先头部队已经逼近,留给他们的时间以分钟计算。那些“材料”——无论是实验失败的尸体,还是仓促处决未及焚化的遗骸——如果被苏军发现,将是无可辩驳的铁证。
“去找工兵!用炸药,把那段排水沟连同周围地面,全部炸平!埋深一点!”石井几乎是吼出来的,“快!所有带不走的文书、标本瓶、仪器,全部砸碎!烧掉!一点痕迹都不能留下!”
士兵和穿着白大褂的研究员像没头苍蝇一样在火光和烟雾中奔跑,将成箱的文件投入熊熊燃烧的火堆,将玻璃器皿砸向墙壁,将一些浸泡着器官的福尔马林瓶子随意倾倒。空气中刺鼻的气味更加浓烈。
石井转身走向自己的办公室,那里还有最后一批核心实验记录和人员名单。他必须亲自监督销毁。推开虚掩的门,屋内一片狼藉,资料散落一地。他蹲下身,快速翻检,将几本最重要的硬壳笔记本塞进随身皮包。
就在他准备离开时,目光扫过墙角一个不起眼的铁皮文件柜。柜门半开,里面似乎还有些散落的纸页。他鬼使神差地走过去,抽出一张。那是一份“特别输送”对象的简单登记卡,上面有照片(已模糊)、编号、化名、送入日期和寥寥几句“实验用途”备注。照片上是一个年轻的中国男子面孔,眼神麻木。
石井的手指微微颤抖。他认得这个编号,也隐约记得这个“材料”在某个低温实验中“损耗”的日期。这些卡片本该早已销毁,不知为何遗漏在这里。
窗外传来更剧烈的爆炸声和苏联坦克隐约的轰鸣。石井猛地将卡片揉成一团,想扔进火堆,却发现屋内的火盆已经熄灭。他咒骂一声,将纸团塞进大衣口袋,打算出去再处理。
就在这时,一个满身烟尘的军官冲进来:“少佐!苏军坦克距离不到五公里了!撤退命令!立刻上车!”
石井最后环顾了一眼这个他主导了无数罪恶“研究”的魔窟,转身冲入黑暗和混乱的走廊。大衣口袋里那个皱巴巴的纸团,在奔跑颠簸中,不知何时掉了出来,飘落在某个堆满瓦砾的角落。
随后,是更猛烈的爆炸。整个建筑在火光中进一步坍塌,将无数秘密、罪恶,连同那张偶然遗落的卡片,以及排水沟深处未能彻底清理的遗骸,一起深深掩埋。
石井四郎和大部分核心成员最终逃脱了审判。许多罪证被系统销毁。关于“木头营”的真相,在很长一段时间里,只是当地人口耳相传的恐怖传说,以及少数幸存者和知情者破碎而痛苦的记忆片段。
那张编号卡片,或许早已化为灰烬。
那些被掩埋的遗骸,在泥土中沉默。
但记忆,并未完全死去。
它以老人深夜的噩梦形式存在。
以村庄里对那片禁地世代相传的恐惧形式存在。
以李桂兰父亲藏起的那块染血粗布的形式存在。
以档案库角落里未被注意的户籍备注形式存在。
它们在等待。
等待有人愿意倾听那些微弱的、痛苦的耳语。
等待有人拿起科学的工具和良知的烛火,照进被刻意掩埋的黑暗。
等待破碎的证言被重新收集、拼合,直到其重量足以压垮谎言构筑的高墙。
那个夜晚的爆炸和仓皇逃窜,试图埋葬一切。
但有些东西,是埋不掉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