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28章 角斗(七)
第628章 角斗(七) (第2/2页)巡逻的哨兵打着哈欠,警惕地注视着远方的山林,伙夫们架起了行军大锅,煮着寡淡的粗粮,那没什么油水的香气在营地里弥漫开来。
受到包扎的伤兵裹着一层层暗红的布条,坐在营地四处,目光混沌的望着周围一切,沸腾的血液冷下以后,就变得现实与敏感了。
李幼白将木锦蓉安置在营帐内,在一块铺着厚厚干草的石板上放平,而后将她身上的军服脱下,察觉到身后有人,一回头,就发现郭舟这家伙不做事偷懒跟着自己。
她皱了下眉头,郭舟吩咐道,“去,拿些驱寒的药来,熬一碗浓汤。”
“好。”郭舟不敢怠慢,立刻领命而去。
李幼白在木锦蓉身边坐下,静静地凝视着她,少女的眉头紧紧蹙着,即便在昏迷中,也像是在承受着巨大的痛苦。
她伸出手轻轻搭在木锦蓉的手腕上,将一缕内力渡入她体内,同时暗中催动天书的力量,如涓涓细流般,缓缓梳理着她经脉中那些肆虐的、针刺般的寒气。
...
木锦蓉醒来时,已是日上三竿,意识像是从又冷又沉的深水里,一点点挣扎着浮出水面。
首先恢复的是嗅觉,一股浓重辛辣的草药味,混杂着汗水发酵的酸气和一丝若有若无的血腥,粗暴地钻进鼻腔,直冲脑门。
紧接着,是光。
阳光透过营帐厚重帆布的缝隙,投下几道刺眼的光柱,空气中无数细小的尘埃在光柱里翻滚、飞舞。
她感觉四肢百骸都像是被拆开重组过一般,透着一股散架似的酸软,但那股仿佛要将她骨髓都冻结成冰的寒意,却已经消散了大半,只剩下一点残余的虚弱。
她缓缓睁开沉重的眼皮,视线从一片模糊的光影中慢慢聚焦。
最先映入眼帘的,是一张脸,一张狰狞的、青面獠牙的恶鬼面具,面具离得极近,那上面雕刻出的扭曲纹路和凶恶神情,让她心脏猛地一缩。
“感觉如何?”
一个声音从面具后传来,很近,声线低沉,却带着一种奇异的温和,瞬间抚平了她心头的惊悸。
是李屯长...
木锦蓉紧绷的身体松懈下来,她挣扎着,想用手肘撑起身体坐起来,尽一个下属的本分。
可她刚一动,一只手便轻轻按住了她的肩膀,那力道不容置喙,却又带着小心翼翼的克制。
“别动,你身子还虚。”
这时,帐帘被人从外面“唰”地一声掀开,刺目的阳光和营地嘈杂的人声一并涌了进来。
郭舟端着一个粗陶碗,小心翼翼地走了进来。他眼窝深陷,满脸都是熬夜后的疲惫和蜡黄,脚步还有些虚浮。
碗里是黑褐色的汤药,正咕嘟咕嘟冒着滚烫的热气。
“屯长,药熬好了。”郭舟的声音沙哑,透着一股倦意。
“给我。”
李幼白伸出手,接过了那只滚烫的陶碗。她的手指修长,指节分明,握住粗糙的碗沿,动作稳得没有一丝一毫的晃动。
她对郭舟挥了挥手,语气平淡地命令道:“你先出去。”
“是。”郭舟满脸倦意,虽然眼神里似乎闪过一丝好奇和不甘,但还是顺从地应声退下。
他转身时,还十分体贴地将厚重的帐帘严严实实地拉好,隔绝了外面的光与声。
嗡嗡作响的营地瞬间远去,昏暗的营帐里,只剩下她们二人,气氛变得有些微妙的安静。
“把药喝了。”
李幼白的声音打破了沉默。
她一手端着药碗,另一只手绕过木锦蓉的脖颈,用手掌托住她的后背,让她稍稍靠起来一些。
这个姿势让两人贴得很近,木锦蓉甚至能感觉到对方胸膛传来的坚实触感和淡淡的体温。
军中条件简陋,根本没有汤匙之类的物件,喂药成了一件相当麻烦的事。就连这只碗,看那粗糙的样式,估计也是李屯长向其他部队的伙夫借来的。
李幼白试着将碗沿凑到木锦蓉干裂的嘴边,小心地倾斜。
一股浓烈的苦涩药味扑鼻而来。
木锦蓉努力地想要配合,可她实在太虚弱了,脖子软得像没有骨头,头只是轻轻一歪,一股滚烫的褐色药汁便顺着她的嘴角流下,瞬间濡湿了她本就破旧的衣襟。
“嘶...”
药汁烫得她轻轻抽了一口气,那稀缺的药物就这么浪费了一口,让她心里一阵懊恼和愧疚。
李幼白蹙了蹙眉,鬼面之下,那双深邃的眼眸里闪过一丝思索。
她将药碗暂时放在一旁的简陋木箱上,然后看着木锦蓉的眼睛,用一种不容置疑的语气,吐出两个字:“张嘴。”
木锦蓉有些不明所以,大脑还处于一片混沌之中,但身体已经下意识地听从了命令,微微张开了干裂的嘴唇。
下一刻,她看见李幼白端起了那只药碗,她……他要做什么?
只见李幼白将碗凑到自己嘴边,仰头喝了一小口药。
然后,她俯下身,凑近了木锦蓉的脸,温热的、带着草药清苦气息的呼吸扑面而来,木锦蓉的眼睛瞬间睁大了。
她的整个视野,都被那张越来越近的鬼面所占据。她能清晰地看到对方鬼面之下那双深不见底的眼眸,那双眸子里映着她自己惊慌失措的倒影。
以及,近在咫尺的、轮廓分明的嘴唇。
她的大脑还未来得及处理这匪夷所思的一幕,两片温润柔软的唇瓣,就轻轻地、准确地贴了上来。
木锦蓉的大脑里仿佛有惊雷炸开,瞬间一片空白。
心脏像是要从嗓子眼里跳出来,咚、咚、咚,每一声都砸在她的耳膜上,震得她头晕目眩。
脸颊上的血液仿佛在瞬间被点燃,烧得滚烫,那热度甚至超过了方才药汁的滚烫。
她能清晰地感觉到唇上传来的触感,柔软、温热,带着一丝不容抗拒的力度。
紧接着,一股带着微苦和一丝奇异甘甜的温热液体,被缓缓渡入她的口中。
她本能地吞咽着,那股药液顺着干涩的喉咙滑下,一股暖流刹那间涌入胃里,然后迅速扩散开来,传遍四肢百骸。
李幼白没有立刻离开。
她维持着这个姿势,唇瓣依旧紧贴着,同时,一缕精纯得不可思议的内力,悄无声息地混在那温热的药液里,如同拥有生命的灵蛇,引导着药力在她枯竭的经脉中迅速流转,精准地驱散着盘踞在每一寸肌骨中的残余寒气。
天书的力量也在暗中发动,如同春风化雨,无声无息地修复着她被寒气侵袭而受损的脏腑。
木锦蓉能清楚地感觉到,一股难以言喻的奇异暖流正在体内流淌。那股暖意是如此的舒适,如此的熨帖,让她忍不住想发出一声满足的轻吟。
身体上的痛苦在迅速消退,但精神上的冲击却愈发强烈。
她甚至能闻到对方身上那股极好闻的、若有若无的异香。
那不是任何花香或者军中汉子们常用的皂角味,也不是脂粉味,而是一种独特的、干净的、像是雪后松林般清冽,又带着一丝丝暖意的气息,令人莫名地心安。
她...她是个女人啊...
怎么可以...怎么可以这样...
这...这不成体统...木锦蓉的心彻底乱成了一团麻。
羞涩、慌乱、惊骇,还有一丝丝她自己也说不清楚、道不明白的异样情绪,像野草一般疯狂滋生。
她的双手下意识地攥紧了身下的草席,指节因为用力而泛白,脑子里乱哄哄的,什么都无法思考。
许久,仿佛过了一个拜年那么漫长,李幼白才缓缓抬起身。
她看着眼前这张红得快要滴出血来的脸,以及那双水汪汪的、盛满了惊慌、羞愤与无措的漂亮眼睛,那副模样,像一只受惊过度的小鹿。
李幼白隐藏在鬼面下的嘴角微微勾起一抹弧度,觉得有些好笑。
她故意用平淡如常的语气,仿佛刚才只是做了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开口问道:“你我都是女子,何故如此慌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