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5章 原来如此,这就是陌刀你的希望吗?
第45章 原来如此,这就是陌刀你的希望吗? (第2/2页)沈乐不知哪里来了一股力气。他像刚刚被拉入记忆一样,左腿支撑,右腿蹬地,双手紧握刀柄,旋身挥刀——
斩!
一刀横过,势如破竹。那黑沉沉的铁骨朵,那身覆盖严密的沉重铁甲,那铁甲下面的身体,全部一刀两断!
一刀之威,几乎连声音都斩断了。这片小小的战场上,一时间万籁俱寂,只剩下断腿马匹哀鸣着,打着响鼻,拼命用脑袋去拱主人的上半截身体;
还有“咕噜噜”的轻微气泡声,伴着大堆大堆的内脏,不断从铁浮图的腹腔当中涌出,软塌塌的,堆了一地……
再看那柄陌刀的时候,多出来的那一截,手柄上刚刚缠好的丝线,乃至刀刃上新添的一痕鲜血,已经全然消失不见。
手中仍然是半截断刀,轻轻颤动,刀尖鲜血不断跌落。
而面前的那个铁甲敌军,也并没有被一刀两断,只是面甲缝隙里面咕噜咕噜,不停地涌出鲜血。
举目四望,这一片战场上,战兵残卒东歪西倒,呻吟不绝。敌军已经退了,只剩下几十个白发唐军,在战场上步履踉跄,一个个翻寻尸首。
翻到是自己人,就看看有没有气息,有气儿便努力救一救;
翻到是敌人,不管有没有气,先补一刀再说……
“原来如此……”
沈乐慢慢低头,再次看向手里的断刀。指尖从刀身上小心掠过,感受着刀身的凹凸不平,和刃口的翻卷开裂:
“你也希望……当初如果是一把宝刀就好了……如果是一把怎么砍都砍不断,怎么砍都非常锋利,随便就能把敌人一刀两断的刀就好了……”
那么,你后来,又怎么样了呢?
沈乐在战场上搜寻了一遍,找回另外半截断刀,慢慢回城。返回于阗城内,来到军需处,当头就挨了一盆冷水:
“没有了。”
“什么没有了?”
“替换的陌刀没有了。”军需官光着个脑袋,只有寥寥几根白发稀疏飘摇,两手一摊:
“库里没有刀了!没有陌刀了!这等金贵玩意儿,打一把就要一个大匠带着几个徒弟,足足打造一个月!
你们一战就砍坏了五六十把陌刀,哪里还有多的!!!”
沈乐呆站一会儿,拖着断刀,慢慢转身。这种高强度、大重量的钢刀,是当时冷兵器的巅峰,自然,也是冷兵器制造技术的巅峰——
然而即便如此,安西四镇地处偏远,人口稀少,想要大批量装备陌刀,多半也是靠中原拨给兵器。
现在,安西四镇和长安之间,交通断绝,已经足足几十年了……
“满城尽白发,死不丢陌刀。”呵呵,呵呵……可是谁能想到,还没到城池陷落的这一刻,陌刀,已经没有了……
他拖着步子,一步慢似一步,一步慢似一步,走出军需处。转了两三个弯,来到铁匠铺,就看到那里人声鼎沸,军士们争先恐后:
“这把刀卷刃了帮我修一修!”
“这把刀崩了口子,帮我加点铁,重新打一打!”
“这把刀砍弯了……”
沈乐耐心等了许久,才排到一个老师傅,递上自己手里的两截断刀。老师傅只看了一眼,立刻摇头:
“修不好。”
“啥?”
“这刀修不好了。勉强给焊上,原先断开的地方,砍一下还是要断开,反而误了你的性命——把它拆了,改一改,做成别的刀吧!”
哪怕已经有了心理准备,听到这一番话,沈乐还是心情激荡,下意识地握紧了刀柄。这是陌刀!
这可是陌刀!
战场无双利器!
就不能再救一救吗?
他咬一咬牙,转身奔回住处,在箱子里拼命翻找。好一会儿,找出一条革带,上面的金带銙七零八落,已经去掉了一半。
他撬下半枚金带銙,犹豫一下,又撬下一枚,拿着这宝贵的金器奔回铁匠铺:
“这些给你!不够我还有!求您帮我把他修好——求您了!”
“还是拆了吧。”一个沉甸甸的手掌蓦然按到肩上。身边,七八个将士,工匠,已经齐齐低头行礼:
“将军!”
“我知道你很为难,也知道,你舍不得自己性命相连的兵刃。可是阿李,我们的兵器已经不多了,越来越少,补充越来越难……”
来者正是于阗守将,之前派他远去长安,向天子奏报的那位将军。
这会儿,他的语速慢吞吞的,带着老人特有的迟缓,唯有一双眸子依然清明:
“每一个箭头,每一块铁,我们都要珍惜。拆了吧,这把刀拆了,还能造两把小一点的刀子,或者造些矛头……”
不用他说,沈乐也能看得出来,这伤痕累累的断刀要真改成横刀、朴刀,怕是形制不合,没那么容易改。
反而是造矛头容易一些——
“熔炼,铸造,都很快。最简单的法子,是把钢刀砸成碎片,一片一片嵌在木棍顶上,好歹也算个长矛。”
沈乐长长叹息。他万般不舍地把断刀交了出来,看着那老工匠抡起锤子,砰砰几下,将断刀砸成十七八片。
学徒们围拢过来,七手八脚捡起碎片,挑选形状合适的,准备直接往木棍顶上嵌,形状不合适的,再回炉熔炼。
沈乐怔怔地站着看了一会儿,忽然心里一动,俯身捡起几枚碎片:
“虽然如此,我实在舍不得它……大匠,能否劳烦你把这几枚碎片粘在一起,好歹让我留个念想?”
这个并不难,也没有匠人会在这时候,拒绝一位百战老兵的请求。
倒点硼砂,倒点焊料,哗哗几下,沈乐就拿到了一块形状一言难尽的古怪铁块:
捧在手里左看右看,分明,就是他从矛头里拆出来的,那枚奇怪铁块的样子……
“原来你是这样来的……”
沈乐轻轻叹息。他裹着铁块返回自己住处,闭目养神。仿佛睡了一觉,又仿佛根本没有睡着,恍恍惚惚间,军鼓又响——
他还没有睁开眼睛,已经本能地弹跳起来,伸手摸索。披甲,上城!
上得城头,外面黑压压一片,一直连到天际尽头。沈乐手扶城墙,举目望去,不由得暗暗心惊:
“前面那一仗,我们……”
白打了?
明明杀了那么多人,明明连陌刀都砍断了,明明我们自己也牺牲了那么多战士……
为什么,敌军还有那么多人,遮蔽满了视线?感觉,我们就算能顶住攻城,也没法把他们的大军,打退一次又一次啊!
鼙鼓擂动,号角长吹。杂乱的马匹、骆驼缓缓向前,约束着大批大批身穿麻衣的百姓,各执木棍,迤逦向前:
“开城!”
“赶紧开城投降!”
“看看你们这些老兵,头发都白了,还颤巍巍守在这里,有什么好守的!
赶紧降了,趁着还有口气,一人抱个婆娘生娃娃去,死了还能有一炷香火!”
沈乐勉强听得懂这几句。接下来的内容,就基本上没有听懂,只能听到鴃舌啁啾,全是胡人腔调。
身边咔嚓一声,却是一个同袍脸色铁青,从城墙上掰碎了一块干土:
“他们是汉人啊……”
“他们都是汉人啊……”
那个同袍声音颤抖,又是愤怒,又是痛惜。沈乐移开目光,无声轻叹:
汉人学得胡儿语,却向城头骂汉人……
丝路断绝,河湟断绝,安西四镇和中原之间的大片地区,长期被吐蕃、回纥统治。
而这些异族,大肆欺压汉人,甚至禁止汉人学习自己的语言,强令学习蕃语……
时间一长,很多年纪小的汉人,甚至已经忘了自己的文字,忘了自己来自何方……
“事已至此,我们又能怎么办呢。”他整顿一下铠甲,紧一紧手中长矛,松开,再紧一紧,再松开:
“只能撑一天是一天,撑一年是一年了……总不负大唐……”
“是的,总不负大唐,不负天子!”
天子负不负我不在乎,反正我只是来体验一把的,但是,我也想和他们血战到底。
沈乐默默吐着槽,做好了拼杀到最后一息的准备。这一轮拼过去了,敌人被打退了;
下个月,又有马匪游骑过来,劫掠牧民,杀戮军士;
到了冬天终于安静,安稳度过一个夏天,秋高马肥的时候,吐蕃人再次大举进攻……
沈乐甚至感觉有点麻木了,不知道这一段记忆要持续多久,也不知道是不是等到与城偕亡,就是一切的尽头。
然而,当他拼杀过不知几轮,城里老兵渐渐稀少,敌人越来越多之后,却终于有一天,被将军叫到了议事厅:
“阿李,我有一个重责大任予你。”还是一样的话语,还是一样的目光,只是,将军已经老了,当前承载沈乐精神的这具身体,也已经老了:
“我可以相信你吗?”
“请将军示下!”
沈乐低头握拳,以手叩胸。将军轻轻地点点头:
“于阗城怕是守不住了。要么这个月,要么下个月,我估计,没法再撑太久了。但是,我们不能让大都护一点没有准备——”
他殷切地望向沈乐:
“阿李,你代我传信给大都护,好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