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九章 赌命汉戒赌
第五十九章 赌命汉戒赌 (第2/2页)贾大胆把消息传到东河套戗子,裘环眯眯着眼睛叨咕说:“这叫啥事儿呢,太不着调了!”贾永路背着猎枪从野外回来,拎着一只野鸡,学说打野鸡的经过:“现在野鸡不多了,我瞄见它,撵了一里多地,一枪打鸡膀子上,它往上拔高能有九十多米,然后向远处扎下去,我寻了半天才在一处柳毛丛旁寻到。”裘环说:“大胆才告诉我,四亮和老千把媳妇换了!”贾永路听大胆学说赌场押女人的经过,骂道:“真是不要个脸了,正经人谁能办出这路事儿,都快赶上小嘎子打酱杆蹿儿了,纯粹是过两天半好日子给烧的。”贾大胆劝道:“你们岁数大了,就别跟他们生气了。嫁出去的闺女泼出去的水,随他们去吧!别说是捡来的,就是自己亲生的,你们也管不了。”
两对夫妻分别办理了离婚手续,又分别办理了再婚手续,定好第二天一早在村中心十字路口走个过场。
沿着毛毛道往回走的时候,闻老千特意拉着来莺走在了前面,嘻嘻笑道:“明天,明天你就归我啦!”贾来莺一边抹着眼泪一边说:“老千呀老千,你可把我的好日子毁了。”闻老千回头看一眼落在后尾儿的四亮,说道:“毁你的是四亮,如果不是他,你早就跟了我。”贾来莺说:“既然黄四亮能把我押给你,我也就认了,我想明白了,这世上只有痴情女子负心汉,跟谁过都是一辈子。”闻老千说:“这么想就对了,我闻老千咋说也是个耍钱大手,往后我赢了钱都归你。”贾来莺白了他一眼说:“你若真心对我,就把赌戒了?”闻老千摇摇头说:“难戒!这辈子就指它活着呢,把赌戒了等于要我嘎碎。”
贾来燕看黄四亮脚步沉重地落在了后面,知道他心里难受,就拉住他的手,柔声细气地说:“君子无德怨自修,事情到了这一地步也是不可更改了,懊糟也没用,面对现实吧。往后你刹下心来,咱好好过日子。”
东边的太阳已经升起老高,西边大半个苍白的月亮还没有完全落下去。人们刚吃过早饭就纷纷涌到了村中心十字路口,惟恐落下精彩的一幕。人们越聚越多,这场面因有他们捧场更有了仪式感,粗话、野话、浪话荡漾着,在无风的空气里扩散。
“连桥换媳妇,新鲜!”
“当初就不应该乱点鸳鸯谱!”
“这出戏精彩,该写进村史呀!”
贾来莺表情已经麻木了,该流的眼泪已经流尽了。她觉得自己就是男人手中的一张牌九,就是那抓在手里随时扔下的一个骰子。她挎着花色包裹走出家门的一刹那,感觉有一股透心的凉,如同面前这个寒冷的世界一样。
贾来燕挎着红布包裹也走出了院子,她一点也不留恋这个家,似乎这个家本就不属于自己。自从违心嫁给闻老千这个赌徒,本想嫁鸡随鸡嫁狗随狗将就过下去,但闻老千并不善待她,她只能像个活死人一样苟且偷生。此刻,她内心非但没有被抛弃的痛苦,相反倒觉得是个解脱。
姚老美昨晚接受了闻老千的邀请,今天早早地站在了十字路口。他眼睫毛上覆了一层霜,使劲揉揉眼睛,一会儿向西看看垂头丧气的黄四亮,一会儿向东看看心满意足的闻老千。见时候不早,他大声说道:“自古以来,有换房子的,有换田地的,可谁经历过换人的?今天就有好戏看。经闻老千、黄四亮双方协商同意,从今天起重新组合家庭,两家依旧当亲戚走动,不兴藕断丝连……”
走过十字路口,贾来莺终于忍不住回头,她看见黄四亮蹲了下去。贾来燕没有回头,走得既果决又快捷,觉得走向了一页新的开始。两伙人各奔东西,围观的人们开始散去,姚老美嚷道:“等一下,我还没说完呢……”他的话被曲二秧打断了:“老姚,别自讨没趣儿啦,你也该找个娘们儿开开荤了。”姚老美苦笑一下,把收尾的话说完:“交换仪式到此结束,祝你们天长地久,白头到老。”左右一看人群走远,骂道,“屁,狗屁!一对大破鞋!一对活乌龟!昨晚请我当中间人,这会儿把我冻在这儿,他妈了个巴子的,卸了磨就杀驴。”忽然一拍自己脑袋,嘻嘻一笑,“我咋骂我自己呢,瞧我这张破嘴,咋走了板儿了?”离开十字路口时他还振振有词:
贪婪鬼,糊涂蛋,认赌服输充好汉,赔了媳妇不划算……
重新组合了家庭,并没有让黄四亮煞赌瘾。在这猫冬时节,村里赌风一时又盛,黄四亮常去闻家局场,贾来燕因此生气,质问黄四亮:“在别人家玩几场也就算了,还恬不知耻地总上闻家局场,谁知道你是捧局呢?还是捧人呢?”两个人吵吵起来,撕巴到一块,来燕一气之下上东河套渡口串门子去了。
贾永路擦着那把老洋炮,见来燕生气,问道:“咋?叽叽啦?”来燕埋怨说:“黄四亮又上赌局了,而且还上闻家赌场了,这回耍的更欢了,真是老母猪迈栏——没挡了。”贾永路说:“这头兽,吃一百个豆不知道腥!”裘环盘腿在炕上坐着,眯眯着眼睛瘪瘪着嘴,念叨:“你出一家进一家,都是个好耍的,你就是这个命了!”
来燕往出倒苦水:“跟老千过时就操心,年年拉一**子饥荒,还不完的外债,一劝说还跟你急闹乱喊。本指望离开大赌鬼能省点儿心,哪成想去了孙悟空来个猴。冬天呆月子,水上冰喳,洗的衸子都不干,四亮不给我做饭,我还得喂猪垛冻白菜。那年早春,他说上大甸子打跑车柴禾,我天天给他烙发面饼,他可到好,天天没打几梱就上了赌场,等要往回拉时傻眼了,找大哥和妹夫几个帮忙,柴草捆的稀松包糟。苞米楼搭的矮,让黑花猪给掏开了,他也不去维修。领着别人来要买猪,还是赊着,我一看哪是买猪,分明是要用猪顶赌债,我说啥也不卖。哎呀,说起他那些馊裆事儿,真是三天三夜也说不完。好歹在我看管下,他确实收敛了不少,但也踅踅摸摸押两把。可最近又上场了,一耍上钱,就钻头不顾腚了,我看他是死孩子没个救了!”裘环说:“四亮比老千强,老千连管都管不了。嫁鸡随鸡,嫁狗随狗,认了吧,凑合过吧。”贾永路晃晃手中的猎枪:“耍钱鬼都属于养汉老婆的,就应该狠狠治治。”
这一天,闻大裤裆家来个赌徒是个罗锅子,人称天九王。他点名要和黄四亮单独过招,说不用方子,用扑克干,还说不拦注。黄四亮不知深浅,看他货挺足,就单独跟他过招,让老驴黄耷帮照管。一开始,四亮推,没几个回合,三千元就输光了。四亮输急了,汗都下来了,气得直骂:“妈的,摸了啥了咋地?咋这么倒霉呢?”
天九王要换庄,让四亮把货亮一亮,黄耷就给架钱两千元,让四亮往回捞。四亮一把押一千,这一回点儿更低,又输了。他恍惚发现天九王手下带牌,趁出去解手的时候,找了一个铁锥子,别后腰沿子上。回来把剩下的一千元全押上了。就在天九王发完牌往回抽手的时候,他回手抓住铁锥子,猛的一下扎下去,仔细一看,铁锥子正好穿过天九王手指间的连襟肉钉在了炕上。
黄四亮抱膀抄袖往村西南角走,嘴里不住地嘟哝着:“那张牌哪儿去了呢?”碰见几个村民跟他打招呼,他竟像没有听见似的。那赌局上的细节在脑子里翻腾了好几遍,也没有翻出那张牌的去向。他进了自家院子里,坐在落了一层积雪的圆木上,抽起了闷烟。想自己这几年在赌局上混,好钱没少输。最可恨的就是早年把结发妻子输了。来燕实心实意跟自己过日子,因为赌博没少跟着担心生气上火,自己这是图个啥呢?今儿个在赌场上输了那么多,来燕回来还能跟自己过吗?这个家不就要散花了吗!我对得起谁呀!他越想越后悔,只想来燕回来求她饶恕。
不知过了多久,眼前出现了一双脚。黄四亮呆滞的目光慢慢上移,落在了那张被白绒线围条围着的脸盘上。来燕问:“咋的啦?咋不回屋去呢?”黄四亮双手抱住头,竟然呜呜地哭了:“我,我,我对不住你!”来燕说:“呦,这是咋说呢,你哪儿对不住我了?你说说我听听。”黄四亮说:“你去渡口住这几天,我耍得更欢了。今天村里来了个罗锅老头儿,我和他单独过招,几乎把把输。原来他玩鬼儿,终于被我看出他破绽。我出去解手时偷偷准备了大锥子,趁他带牌时猛的扎了下去。他受了扎,却还很镇定地问我,‘为啥扎我?’我说,‘你带牌!’他说,‘要是我手下有牌,我加倍返还你输的钱,可要是没有呢?’我看着他断了一截的大拇指说,‘我剁下一根手指头。’等我拔下铁锥子,他猛一翻手,牌却不见了!我立可量就傻了。那老家伙说上茅楼,带着钱溜了。你说,我明明看见了,就在他手下,那牌咋就没了呢?”
听到这里,来燕叹息一声说:“你啥钱都敢输,你也不寻思寻思,我是怎么跟你过的?这刚缓过劲儿来,有点儿积蓄,你又上场了。一输就上千元,够好几年挣的了,啥家能抗住这么败坏。老驴借给你两千元,你能不还吗?再加上你在外边抬的,得多少?咱搁啥当啊?行了,我可算是看透你了,咱好合好散,明个就去办手续,不跟你操这份心了。”黄四亮扑通一下给媳妇跪下了:“来燕,你走了,我咋整啊?”来燕说:“就你这样的,死活都跟我没关系。”黄四亮痛心疾首地说:“你要是能原谅我,我从今往后戒赌。”来燕骂道:“你能戒赌?你以前不也戒过吗?可哪次你戒住了?你用不上几天手就痒痒,一眼照看不住就往牌店上跑,输个腚眼儿毛光回来!”黄四亮说:“你要不相信,我,我把手指头剁下来。”来燕说:“你拉倒吧!别来那些假招子,有种的你剁!”
黄四亮从雪地上起身,跑到外屋,寻了菜刀,把左手放在了菜板上,右手举刀便剁,吓得来燕死死地抱住了他。黄四亮把菜刀往菜板子上一扔,说:“这是你不让剁。”来燕说:“剁手算啥章程?要真心想戒赌,不剁也能戒赌,要不真心戒赌,就是把手剁成秃爪子也戒不成。”黄四亮发誓道:“你咋就不相信呢?我要不戒赌,我都是你养活的。”
来燕见四亮下了狠心,便说:“那赌局的大手是个罗锅。”四亮说:“是。”来燕说:“他少一截大拇指。”四亮说:“对,我从他断指下发现带牌。”来燕又说:“他外号天九王。”四亮有些惊讶:“你咋知道?”来燕说:“他是河东我亲爹老子。”四亮更加吃惊:“啥?他是你爹?咋从来没听你说过?”
原来天九王是个大赌徒,啥大场面都经历过。为让他戒赌,他老妈给他下过跪都不管用。因为钱耍得大扯,拉一**子饥荒,到了求借无门的地步,把自家房子输了,甚至把老爹的棺材也输了,媳妇一气之下寻了短上了吊,他闹个家破人亡的下场。那时候,来燕出生不久,他怕养不活女儿,就把孩子扔到了渡口戗子门前。后来,他一狠心,为了戒赌,砍掉了一截大拇指。
“我爹金盆洗手十几年了,要不是我去求他来教训你,也不会再沾赌。”来燕抹抹潮湿的眼角,“因为他把我一小扔了,我始终不愿相认。为了能让你戒赌,我啥招都想,实在是没有办法了,都是让你给逼的。”黄四亮连声问:“是真的?那他人呢?”来燕说:“我领他包扎了手,他回去了。”黄四亮懊悔地说:“人家是来帮我戒赌的,我咋还把人家扎了呢,这扯不扯。”来燕说:“那钱一分都不少,都在炕上呢!你还认为人家货挺足呢,你看看他那个兜子。”
黄四亮进屋打开天九王的帆布兜子,里面全是刀切的报纸。看了半晌,喃喃道:“可是我还是不明白,那张牌到底哪儿去了呢?来燕,你知道吗?”来燕摇摇头说:“我爹就让我告诉你,耍钱鬼,耍钱鬼,没鬼儿不赢钱,靠耍鬼儿赢钱也不长远,不是好道来的钱也准不从好道走,总归这是个害人的东西。”黄四亮喃喃道:“这钱真是不中耍了。”
黄四亮果然戒了赌,从此再也没沾过那赌场边儿。第二年秋天,闻大裤裆家吊泥棚,在拆纸棚的时候,发现了被天九王反手打入纸棚的那张纸牌,那上面还有个锥子扎的洞眼儿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