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汤泉(上)
第7章 汤泉(上) (第2/2页)一旁的宫婢会意,便对她道:“陛下早有吩咐,娘娘泡汤之后大抵会觉得饿,奴婢等已备好膳食,请娘娘更衣后随奴婢去进膳。”
连日来的怵惕和焦灼不知不觉间为温腻的泉水和切合时宜的佳肴所消融,用过膳后,阿茹娜一场沉睡无梦。
倦意犹酣,半梦半醒间,一个挺拔的身影在眼前晃动,惊得她猛然一跳,刹那间睡意消散无踪,瞬间从床上弹坐而起。待她定睛一瞧,那人不是皇帝还能是谁?
她缓了口气,暗自庆幸方才是和衣而眠,身上穿戴还算整齐,御前不至于太过失仪。刚要暗暗松口气,却见皇帝正立于书案前,专神地瞧着什么。她心里“咯噔”一声,刚稍许安定的心瞬间又被提到了嗓子眼,整个人瞬间彻底清醒。她顾不上整理仪容和衣衫,急匆匆的下床奔到皇帝跟前,娇声斥道:“陛下,您作甚翻我的东西?”
皇帝微微一愣,目光肆意地将她上下打量一番,依旧是那副漫不经心的样子,带着几分嘲弄,轻笑道:“爱妃这话说得有趣,你的东西?看来爱妃这记性并不好,朕不介意再提点你一次,你所住的这早亨殿,从一奴一婢,到一花一草,从一纸一笔,再到你脚下所踏的那一方砖,皆为朕所有。下一次,爱妃可莫要再忘了,否则……朕可就要又要怀疑是不是太医失职……”
这一番话听下来,阿茹娜忍了忍,飞快敛起愠色,低眉道:“陛下到来,臣女并未提前迎接,请恕失礼之过。”
皇帝见她倏现顺服之态,以为自己的管教奏效,心中不禁生出几分惊喜,便道:“无碍。”
她踌躇片刻,见他颜色如常,又道:“谢陛下。有些话……压在我心底许多天,自您上次派人责罚了惠福宫里的人,我便猜到,总有一日您会再来,我一直等这样一个机会,要当面对您说清楚,若言语冲犯,还请宥恕。”
皇帝对她的服软很是受用,面浮得色,微微一笑:“说罢,朕不会与你计较。”
阿茹娜直了直身子,眉目恭顺,平静道:“上次所提之事,恐怕要再让陛下失望了,到如今,我的主意仍没有变。”
“不是我愿意住在这儿的,若您能放了我,我自然十分感激,即便不能,诚如陛下所言,我也不过是一个联姻的偶人,只要陛下肯高抬贵手,把我晾在一旁,渐渐自然会将我忘了,对我来说,是一个大恩典。”
她觑了皇帝一眼,见他容色微沉,她又吸了口气,壮了壮胆:“只求您,不要将怒气撒在我的族人身上,保他们相安无事,也请不要再用旁人的性命来牵制我,这样的做法不够磊落,而我...…最不喜的,是被要挟。”
皇帝一边听,脸上一阵青接一阵白,眼中火光霍霍,怒气逼人。
她已知过火,赶紧放低姿态:“陛下赐我恩典,往后,只要是不违背道义良知的事,但凡陛下吩咐,我都会听令照做的。若您是生我的气,要打我罚我都容易,把婢女仆从都撵走,将惠福宫变成冷宫,我也绝不会怨一句的。”
“再说,奴仆们跟着我,能有他们什么好呢,只连累了他们替我吃罪挨罚。我不需要人伺候,请把他们从我身边撤走,安排到别的宫殿当差去吧,再怎么说,他们入宫当差是求温饱富贵的,应该值得有更好的前程。”
她一股脑将憋在心里的话全吐出来了,一下子如释重负。她也知道,这些话定然惹得皇帝一时不快,可她还是必须说的。上次被他吓住了,这段日子以来,她想通了,既然往后一辈子都在这里,怕与不怕又有何区别,若是惹恼了他,横竖不过一刀。
退一步说,其实她早该悟过来了,堂堂皇帝又怎会因后庭女子的事,迁怒她的父汗呢,尤其是他这样一位胸怀天下的皇帝。边陲的局面错综复杂,并非任何一个臣子都能有力制衡各方势力,皇帝和朝廷都需要她父亲的效力。
“臣女要说的这一番话,全是肺腑之言,并无旁人指使,请陛下明察定夺。”
皇帝正在气头上,她也不再多言,径自上前想要收起书案上敞开的那卷丹青,抬手之际却被皇帝一把攫住。
她秀眉轻蹙,当即毫不示弱回瞪皇帝一眼,皇帝微一诧异,岂肯让步,自然也凶狠狠盯住她。
时光在硬生生的目光对峙中过了许久,皇帝越发觉得眼睛酸涩难忍,全凭一口不忿之气支撑,自小到大,除了不谙世事的垂髫小儿,从未有人用如此不敬的眼神与他平视,更不消说公然的推拒,实在叫他下不来台。
其实阿茹娜也是一样的,她一生之中,还不曾与人红过脸,犟过嘴,往昔所遇之人都待她极为温厚与尊重。眼下正是,平白无故命里遭灾,偏逢遇上这蛮不讲理的煞星。
两人互不相让,继续僵持,双方的眼角都开始泛起红丝,皇帝实是有些吃不消,心想:也罢,她毕竟年纪尚轻,就当她是个小姑娘,自己昂藏七尺男儿,让她暂且得逞一回又如何。
终于,他选择先败下阵来,长眉斜挑,清了清嗓眼,有些艰涩的开口:“爱妃...…也爱骑马?”
皇帝平生尚未服过软,这话未免说得多少有些生硬,却已经是他在一瞬间搜肠刮肚说来最难得的一句软话了。
他的话将阿茹娜的目光一下子牵回到了那幅丹青,上面描摹的是她与其木格在草原上策马奔腾的场景。
楚天阔地,飞鹰辽原,相亲相爱,无拘无束的日子,挡在万里关山之外,此情此景此人,恐怕今生难再复有。
念到此处,她心中骤然感伤,鼻子一酸,眼眶也跟着湿润起来,汪汪晶莹的泪珠似要滚将下来。
她秉性素来刚强,遽然这般,皇帝竟一时有些不知所措,一愣过后,忙道:“你不在中原长大,过不惯规规矩矩的日子,困在宫里这些天确实有些委屈了你,你……你不要难过,想要跑马野游容易得很,若你喜欢,朕可以带你到围场骑马狩猎,痛痛快快玩一场,如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