零点看书

字:
关灯 护眼
零点看书 > 永乐风云 > 第十二章:藩王焚宫狐亦傷(上)

第十二章:藩王焚宫狐亦傷(上)

第十二章:藩王焚宫狐亦傷(上) (第1/2页)

建文元年的暮秋,一场旷日持久的国丧所带来的、几乎要将整个帝国都拖入窒息的沉重阴云,终于在金陵城的上空,被一丝崭新的、属于年轻帝王的温煦晨光悄然撕开了一道缝隙。那股弥漫在紫禁城高大宫墙与幽深甬道之间,仿佛无数冤魂在低泣的呜咽风声似乎也收敛了许多,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前所未有的、充满了希望与变革气息的躁动。街市之上,那些在洪武末年早已因恐惧而将头颅深深埋入胸口、只求苟活的百姓,开始试探性地重新挺直了他们那早已习惯于弯曲的脊梁;而秦淮河两岸的画舫之上,丝竹之声也仿佛比往昔更多了几分发自内心的轻快与旖旎,歌女的吴侬软语在微凉的秋风中飘荡,似乎在吟唱着一个崭新时代的到来。
  
  然而,就在这片看似万象更新、温和仁厚的表象之下,一股更为凛冽、也更为冷酷的寒流,早已在紫禁城最深处的文华殿内悄然汇聚成型。它被一层名为“仁政”与“法度”的华美外衣精心地包裹着,却丝毫掩盖不住其内里那如同出鞘利剑般的森然锋芒。这股寒流,以一种不容置疑的雷霆万钧之势,正向着帝国版图之上那些看似枝繁叶茂、实则早已与主干离心离德的藩王宗室,席卷而去。
  
  深夜的文华殿内,烛火通明,将年轻的建文皇帝朱允炆那张清秀儒雅、却又因连日的操劳而略显苍白的脸庞,映照得忽明忽暗,给他那充满了理想主义光辉的眼眸,平添了几分不属于他这个年纪的凝重。他没有安坐于那张象征着无上权力的龙椅之上,而是罕见地走下了御阶,亲手将两位正向他奏报削藩“辉煌”战果的肱股之臣,从冰冷坚硬的金砖之上,一一搀扶起来,言语之间充满了难以抑制的兴奋与欣慰。
  
  “两位先生快快请起!”他紧紧地握着兵部尚书齐泰与太常寺卿黄子澄那微凉的手,那双因为饱读儒家经典而显得格外清澈的眼睛里,闪烁着一种即将开创一个前所未有、光耀千古盛世的夺目光彩,“朕自登基以来,日夜忧思,唯恐有负皇祖父临终之重托。诸位王叔拥兵自重,在各自封地之内自设官署、自征赋税,俨然已成国中之国,此举不仅早已违背了皇祖父令其‘屏藩王室,拱卫京师’之本意,更是动摇我大明江山之国本!此等沉疴,若不断然除去,他日必成心腹大患。如今,听闻周王叔兵不血刃便束手就擒,不日即将押解至京,朕这颗悬了许久的心,才算稍稍放下。此皆仰赖两位先生运筹帷幄,方能成就此等不世之功!”
  
  兵部尚书齐泰,这位一手策划并坚决推动“削藩”国策的帝师,此刻一身绯红色的崭新朝服,在烛光下显得格外醒目,他那张总是带着几分严肃的脸上也因激动而微微涨红。他对着建文帝深深一揖,声音慷慨激昂,充满了理论家特有的、不容置疑的自信:“陛下此言差矣!此非臣等之功,实乃陛下天威浩荡,仁政感化之功!《周礼》有云,‘建官惟百,众惟征士’,其真意便是天下兵权当尽归于天子一人,此乃维系社稷之根本,成就王道之基石!周王朱橚虽贵为太祖亲子、陛下亲叔,然其在封地开封府多行不法,侵占民田,与民争利,早已是怨声载道。今陛下以雷霆之势,行仁义之师,奉太祖之法度,明正典刑,此乃拨乱反正,顺天应人之大举!王师所至,天命所归,彼又岂敢以螳臂之躯,阻挡历史之车轮?其束手就擒,非是畏惧我朝廷之兵威,实乃感于陛下之仁德,愧于自身之劣行,故而幡然醒悟,俯首认罪也!”
  
  他身旁的太常寺卿黄子澄则立刻心领神会地上前一步,用一种更为务实、也更为巧妙的言辞,将齐泰这番充满了宏大理论色彩的论断,具化为了一套在他看来天衣无缝、足以传之后世的行动方略。他面带微笑,那双总是闪烁着精明光芒的眼睛里此刻更是充满了智珠在握的自信:“陛下,齐大人所言,字字珠玑,深合圣人之道。臣以为,削藩之事,当如良医治病,需先辨其脉络,再定其缓急,不可一蹴而就,亦不可投鼠忌器。如今周王已擒,天下诸藩,必已闻风丧胆,如履薄冰。我等正可乘此大势,以霹雳手段,行怀柔之策,将那些素来骄横不法、民怨最为深重的藩王,先行一一剪除。譬如那镇守大同的代王朱桂,为人粗鄙暴虐,动辄鞭挞下属,凌辱朝廷官吏,其行径早已天人共愤。又如那镇守武昌的岷王朱楩,性情贪婪无度,竟敢私印宝钞,扰乱一方经济,其罪亦不可赦。此二人,便是那病入膏肓之躯体上,最为显眼的毒疮脓包。”
  
  他抬起头,目光灼灼地看着年轻的帝王,声音里充满了蛊惑人心的力量:“我等只需再下两道诏书,由大理寺与都察院共同拟定,详陈其罪,而后命地方卫所合围其府,则此二人,其势远不及湘、燕等强藩,断然不敢悍然抵抗,必会望风而降。如此一来,我朝廷不损一兵一卒,便可连削三王,既可向天下展示陛下整顿宗室、澄清吏治之决心,又能极大地威慑其余诸王,使其人人自危,不敢再有不臣之心。待将燕王朱棣之羽翼一一剪除,使其成为一头被拔光了爪牙的孤家寡人,届时,他是入京请罪,还是坐以待毙,便全在陛下您的一念之间了!我朝廷雄兵百万,钱粮充足,以泰山压卵之势,何愁区区一个远在北平的燕王不平?”
  
  年轻的建文帝,被两位他最敬重、最信任的老师所描绘的这幅“不战而屈人之兵”的完美画卷,所深深地打动了。他那颗本就充满了理想主义与仁政幻想的年轻的心,在这一刻被彻底点燃。他仿佛已经看到,那些曾经让他的皇祖父都感到头疼不已、日夜忧思的心腹大患,都将在自己这充满“仁爱”与“智慧”的“建文新政”之下,如春日里的冰雪一般,迅速消融。他重重地点了点头,脸上洋溢着一种属于年轻帝王的、不容置疑的自信,他走回御案之旁,提起那支象征着帝国最高意志的沉重朱笔,在一份早已拟好的圣旨之上,盖下了鲜红的、代表着无上权柄的玉玺。
  
  “好!就依两位先生之万全之策!”他朗声说道,声音在空旷的文华殿中回响,“传朕旨意,再拟两道诏书,将代王朱桂、岷王朱楩之罪状,昭告天下!朕要让天下所有人都看看,这大明江山,终究是奉法而治的天下,朕的仁政,也绝非是毫无锋芒的软弱!”
  
  他没有看到,就在他话音落下的那一刻,在他身后那片巨大的、象征着皇权的龙椅的阴影里,仿佛正有一个苍老的、带着无尽疲惫与猜忌的叹息声,在幽幽回响,那叹息仿佛在说:“痴儿……痴儿啊……你以为那是狼,只要拔光了牙,便能变成狗。却不知,那是一头真正的猛虎,你今日所拔的每一根毫毛,都只会让它的利爪,磨得更加锋利……”
  
  一场由书生所主导的、自以为是的、充满了程序正义的“文明”清洗,就此拉开了它冰冷的、也注定要通往血腥的序幕。
  
  数日之后,北国边镇,大同府,秋日的朔风早已带着刺骨的寒意,从蒙古高原之上呼啸而来,将整座由黄土与巨石构筑的坚城都染上了一层苍凉的土黄色。代王朱桂,这位洪武大帝的第十三子,此刻正赤裸着古铜色的上身,在他那宽阔得足以跑马的王府演武场之上,与几名同样身材魁梧、满脸横肉的蒙古族亲卫,进行着一场最原始也最血腥的摔跤比试。他浑身肌肉虬结,如同一头来自洪荒的棕熊,胸前浓密的黑毛之上沾满了汗水与尘土,每一次将对手狠狠地掼倒在地,口中都会发出一声野兽般满足的低吼。他从不相信金陵城里那些文官口中那套繁文缛节,更不屑于他们所谓的“仁义道德”,他只相信一个道理——这世上最可靠的,永远是握在自己手中的刀,与这身足以撕裂虎豹的蛮力。
  
  就在他又一次将一名壮硕的亲卫如同丢一个破麻袋般扔出数丈之远,正准备仰天发出一声胜利的咆哮之时,王府那扇由整块铁木打造、外包铜皮的朱红色厚重正门,却被一阵沉重的、整齐划一的脚步声,震得嗡嗡作响。一名王府长史连滚带爬地冲了进来,那张平日里总是谄媚而油滑的脸上此刻却满是惊恐之色,声音都已变了调,尖锐得如同被踩了脖子的公鸡:“王……王爷!不好了!王府……王府被朝廷的大军给围了!”
  
  “什么?!”朱桂那即将出口的咆哮声戛然而止,他猛地转过头,那双本就因好斗而显得有些充血的眼睛,在瞬间变得血红,如同一头被彻底激怒的公牛!他一把推开身前试图为他披上外袍的侍女,随手抓起一旁兵器架上一柄寻常人需双手才能勉强举起的宣花大斧,大步流星地便向着府门冲去,口中更是污言秽语不绝于耳,将那个远在金陵的、他从未放在眼里的侄儿皇帝的祖宗十八代都问候了一遍:“他娘的!是哪个不长眼的狗东西,吃了熊心豹子胆,敢围老子的王府!给老子开门!看老子不一斧子,把他连人带马,都活劈成两半!”
  
  当他气势汹汹地冲到府门之前,命人打开那两扇沉重的包铜大门的那一刹那,眼前那森然可怖的景象,却让他那股冲天的、野兽般的怒火,都为之一滞。只见王府之外那条宽阔的长街之上,早已是黑压压的一片,数千名身披重甲、手持长戟的官军,如同一片沉默的、由钢铁与杀气凝聚而成的黑色森林,将整条街道都堵得水泄不通。而在那肃杀的军阵之前,一名穿着锦衣卫千户服饰的青年将领,正安然地坐在一匹神骏非凡的黑色战马之上,脸上挂着一丝礼貌而又疏离的、仿佛对眼前这一切都漠不关心的微笑。正是那个不久之前,在开封府兵不血刃便将周王朱橚拿下的指挥使,张谦。
  
  “代王殿下,别来无恙。”张谦看着眼前这个赤裸上身、手持巨斧、须发戟张,如同从山林中走出的野人般的亲王,眼中没有半分的轻蔑,只有一种程序化的、公事公办的冷漠。他从怀中,缓缓地,取出了一卷由明黄色丝绸包裹的圣旨,高高举起,用一种不带丝毫感情的、清晰得如同冰珠落盘的声音,朗声宣读起来:“奉天承运,皇帝诏曰:代王朱桂,性情暴虐,治下无方,在封地之内擅杀官吏,凌辱军民,其行有亏君德,有负圣恩……朕念及宗室之情,不忍加之重辟,着即刻废为庶人,押解回京,于府中闭门思过,钦此!”
  
  “我思你娘的过!”朱桂听着那一道道罗列自己“罪状”的言语,早已是怒不可遏,他将手中的宣花大斧猛地向坚硬的青石板路上一顿,竟砸出了一个清晰的深坑,火星四溅!“放你娘的十八个罗圈屁!老子是太祖高皇帝的亲生儿子!是当今圣上他正儿八经的亲叔叔!他一个乳臭未干、毛都没长齐的黄口小儿,也敢废了老子?我看你们这群南边的软蛋是活腻歪了!来人!给本王将这几个不知死活的狗东西,就地砍了!”
  
  他身后那百余名同样悍勇嗜血的蒙古亲卫,闻言立刻发出一声震天的呐喊,便要挥舞着手中的弯刀冲杀上前。然而,张谦的脸上,那丝礼貌的微笑,却依旧没有半分改变。他只是,将手中的圣旨,缓缓地卷起,放入袖中,而后,对着身后那片沉默的钢铁森林,轻轻地,向下一挥手,仿佛只是在拂去肩头的一点微尘。
  
  “咚——咚——咚——”
  
  三声沉闷的、如同直接敲打在人心脏之上的战鼓声,骤然响起!
  
  那数千名早已蓄势待发的官军,动了!他们没有像寻常军队那般一拥而上,而是以百人队为单位,迅速地组成了一个个标准的、曾在北伐战场之上专门用来绞杀蒙古精锐铁骑的步兵绞杀方阵!前排的刀盾手将手中的巨大方盾猛地向地上一顿,发出一声整齐划一的金属巨响,瞬间便在长街之上形成了一道不可逾越的钢铁壁垒。而在那面如城墙般的盾牌缝隙之中,数百根闪烁着森然寒芒的长枪,如同一片片从地底钻出的、闪着毒光的毒蛇獠牙,斜斜地,指向前方。
  
  “进!”
  
  随着一声冰冷的、不带任何感情的号令,第一排的方阵,开始,缓缓地,向前推进。他们的步伐,沉重,整齐,每一步落下,都让整条长街的地面为之微微震颤。那股由数千名百战精兵所凝聚成的、冰冷的、纯粹的、不含任何个人情感的杀伐之气,如同一座正在缓慢移动的、无形的巨大山岳,向着代王府那区区百余人的亲卫,重重地,碾压而去!
  
  朱桂的那些蒙古亲卫,虽然个个悍不畏死,弓马娴熟,放在广阔的草原之上足以以一当十,但在这种狭窄得根本无法发挥骑兵优势的街道之上,面对着这种如移动堡垒般的、专门为了集团绞杀而设计的恐怖军阵,他们那点可怜的、属于个人的匹夫之勇,在这一刻,显得是何等的可笑,何等的,不堪一击!
  
  冲在最前方的几名亲卫,手中的弯刀,甚至还未曾触及到对方那坚固的盾牌,便已被那从盾牌缝隙中如同毒蛇吐信般刺出的、密不透风的长枪,活活地,捅成了血肉模糊的筛子!他们的惨叫声,甚至都未曾传出数尺,便被那沉重的、如同死亡节拍般的脚步声与甲叶的摩擦声,轻易地,淹没。
  
  朱桂看着眼前这血腥而又高效得近乎于艺术的屠杀,看着自己那些最引以为傲的草原勇士,在对方面前,竟如同脆弱的麦秆一般,被一排一排地轻易收割,他那双早已因愤怒而血红的眼睛里,终于,闪过了一丝,名为“恐惧”的、冰冷的情绪。他知道,这早已不是他所熟悉的、那种属于江湖豪侠的打打杀-杀,更不是他可以凭借个人武勇就能解决的麻烦。这是,国家机器。是一架冰冷的、无情的、可以轻易碾碎任何胆敢阻挡在它面前的一切的,战争机器!
  
  他手中的那柄重逾百斤的宣花大斧,在这一刻,仿佛突然,变得有千斤之重。他那股冲天的、野兽般的悍勇之气,也在这片沉默的、移动的钢铁森林面前,被那股更为庞大的、属于帝国的绝对意志,彻底地,浇灭了。
  
  最终,当那面沾染着他亲卫滚烫鲜血的巨大方盾,推进到他面前不足三尺之处时,他终于,颓然地,扔掉了手中的巨斧,发出一声不甘的、如同被困了数日的野兽般的嘶吼,选择了,束手就擒。
  
  同样的剧本,在数日之后的武昌府,再次以一种更为滑稽的方式上演。那位以贪婪与胆小著称的岷王朱楩,甚至连抵抗的勇气都没有,在看到那卷明黄色的圣旨与城外那黑压压的、望不到边际的大军之时,便主动地,打开了王府的大门,脱去王袍,换上罪衣,领着全家老小,长跪于府门之前,涕泪横流地,乞求着他那位好侄儿的宽恕,其姿态之卑微,与当初在金陵城下为了活命而开门投降的曹国公李景隆,竟是如出一辙。
  
  开封、大同、武昌……一座座曾经威风八面、在各自封地之内说一不二的藩王府邸,在建文朝廷这套“文明”而又高效的组合拳之下,如同一座座用纸糊成的、看似华丽的宫殿,被轻易地,推倒,碾碎。捷报,如雪片般,从四面八方飞向金陵。年轻的建文帝,与他的两位帝师,彻底沉浸在了一片“不战而屈人之兵”的、虚幻的胜利喜悦之中。他们似乎忘了,或者说,是有意地忽略了,在那遥远的、被连绵的崇山峻岭所阻隔的湖广之地,还有一位,与之前那些被轻易拔除的“枝叶”,在性格、才情、乃至在整个江湖与天下士子心中的地位,都截然不同的存在。
  
  长沙,湘王府。
  
  当周王被废、代王被擒、岷王请降的消息,如同三道接连不断的催命符,通过各种或明或暗的渠道,传入这座整个湖广地区最奢华、也最风雅的府邸时,一种压抑到了极点的、山雨欲来风满楼的死寂,便彻底笼罩了这里。那往日里总是宾客盈门、琴声与墨香交织的王府,此刻却已是门可罗雀,那些曾经趋之若鹜的本地士绅与文人墨客,仿佛一夜之间都得了一场会传染的急病,再也无人敢踏足此地半步。
  
  府内,那座以收藏了无数珍本古籍、名家字画而闻名于世,被湘王朱柏引以为傲的书房“宝翰阁”之内,这位在所有藩王之中,以才情与风骨著称的皇十二子,已将自己,一个人,关在其中,整整三日了。他屏退了所有下人,甚至连他最心爱、也最能理解他的王妃,都不得入内。只有一人,得以例外。
  
  那是一个年约双十的年轻道士,他穿着一身洗得有些发白的青色道袍,身背一柄造型古朴的松纹长剑,面容清秀,眼神澄澈得如同一泓秋水,正是奉了师门之命,前来与湘王这位武当派的记名弟子,论道谈经的武当山三代弟子,清风。
  
  此刻,清风正一脸忧色地站在那排散发着陈年墨香的紫檀木书架之旁,看着那个,他素来敬仰无比的王爷。只见朱柏,这位平日里总是衣冠楚楚、举手投足之间都充满了魏晋风流的儒雅亲王,此刻却只穿着一身最为宽松的白色素袍,那头乌黑的长发也未曾用玉冠束起,只是随意地用一根青色的布带松松地挽在脑后,几缕散乱的发丝垂落在鬓角,更添了几分说不出的萧索与落寞。他没有读书,也没有作画,只是沉默地,用一块洁白的、上等的鹿皮,一遍,又一遍,极其缓慢而又无比专注地,擦拭着他收藏的,那些古琴与宝剑。
  
  “王爷……”清风终于还是忍不住,上前一步,压低了声音,用一种近乎于恳求的语气劝道,“朝廷如今行事已近疯狂,其矛头所指,早已昭然若揭。此地,断不可再久留!弟子愿以性命担保,护送王爷您从府中的密道突围,只要能逃出这长沙城,我们便一路北上,前往武当山暂避。我武当虽不敢说能与朝廷百万大军相抗,但护得王爷一人周全,还是有几分把握的。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何苦在此坐以待毙,任由那群,奸佞之臣鱼肉?”
  
  朱柏擦拭着一柄名为“秋水”的宝剑的动作,微微一顿。他没有回头,只是看着那光可鉴人的、仿佛能映出人前世今生的清冷剑身,用一种飘忽得,仿佛来自另一个世界的声音,轻声问道:“清风,你可知,这柄剑,为何名为‘秋水’?”
  
  清风一愣,他没想到王爷在这种时候,竟还有心思问起这个,一时间,竟不知该如何回答。
  
  “《庄子·秋水篇》有云,‘井蛙不可以语于海者,拘于虚也;夏虫不可以语于冰者,笃于时也;曲士不可以语于道者,束于教也。’”朱柏的声音很轻,却带着一种看透了世事般的、淡淡的悲凉与无奈,“金陵城里的那些人,便是那被圣贤之书束缚住了眼睛,也束缚住了心神的‘曲士’。他们以为,这天下,就该是他们书中所描绘的那个兄友弟恭、君臣相得的礼乐之邦。所有不符合他们那个完美模样的存在,便都是错的,都该被毫不留情地抹去。他们,又如何能懂得,我等这些,生于皇家,长于边塞,整日与刀剑为伍、与风沙为伴、与那些桀骜不驯的武人为友的‘井蛙’与‘夏虫’,心中所想,所惧,所求的,究竟是什么呢?”
  
  他缓缓地,将那柄寒气森森的“秋水”剑,重新归入那古朴的剑鞘之中,转过身,看着清风,那双总是充满了文人墨客般温润光彩的眸子里,此刻,却是一片,死水般的平静,与,令人心碎的清明。
  
  “你让我逃?”他自嘲地一笑,那笑容里,充满了无尽的萧索,“我能逃到哪里去?逃到武当山,然后呢?等着朝廷以‘窝藏钦犯、图谋不轨’的滔天罪名,将屠刀,挥向那座我素来敬仰的清净仙山吗?还是说,逃到北平,去投靠我那位雄才大略的四哥?然后,眼睁睁地看着他,将我当成一面‘被逼无奈,为清君侧’的鲜红旗帜,悍然挑起一场,注定要让我大明江山血流成河、让天下苍生都流离失所的,战火吗?”
  
  “清风啊,你不懂。”他的声音里,充满了无尽的疲惫与一种早已洞悉了结局的悲哀,“在这盘由我那位好侄儿与他的两位老师亲手布下的棋局里,从一开始,我朱柏,便已是,一枚注定要被牺牲掉的,死子。我唯一能选择的,便只是,一个,稍稍体面一些的,死法而已。”
  
  

(本章未完,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
『加入书签,方便阅读』
热门推荐
在木叶打造虫群科技树 情圣结局后我穿越了 修神外传仙界篇 韩娱之崛起 穿越者纵横动漫世界 不死武皇 妖龙古帝 残魄御天 宠妃难为:皇上,娘娘今晚不侍寝 杀手弃妃毒逆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