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虎口消炎
第六章 虎口消炎 (第2/2页)又过了一顿饭功夫,夫人土司对守在水沟边的下人挥了挥手,喊了一声“停”,两个下人马上堵上了豁口。夫人土司又对守在坑边的下人挥一挥手,喊了一声“开始”,下人们就跑到麻包前,抽出砍刀砍开麻包的封口,七手八脚地将一袋袋大烟倒进石灰坑中,不一会儿就全部倒完了。这时大家才明白过来“当众销毁”是啥子意思,才弄清楚长皮所说的“虎口消炎”,原来是这么回事。一个老婆娘大叫一声“糟蹋啊”,就蹲在地上大哭起来,边哭边“这是钱啊米啊茶啊油啊布啊”地数落。大部分人倒觉得不十分心疼,虽然那大烟是自己亲手种出来的,但土司府是付了钱的,人家糟蹋自家的东西,跟自家没有啥子关系。唯一令他们担心的,是土司府会不会借口啥子匹夫有责耍无赖,要他们摊份子交冤枉钱。
石灰坑里骚动得异常厉害,像是有无数怪物在扑腾,蒸腾的雾气也变成了暗灰色,浓烈的陈尿味、血腥味弥漫在土主庙广场四周。有几个人当场就呕吐出来,引来几条跟着看热闹的狗准备抢夺呕吐物,近前嗅了两鼻子,怪叫几声,又惊惶失措地跑开了。众人连忙捧来灰土,把那连狗都不敢吃的脏东西盖得严严实实。
石灰坑里的怪物扑腾了一顿饭功夫,似乎渐渐耗尽了力气,声音渐渐弱下来,暗灰色的雾气也渐渐散去,刺鼻的陈尿味、血腥味仍然浓烈。直到夫人土司叫下人用砂石泥土将石灰坑填得严严实实后,大家才放开捂着鼻子和嘴巴的手,小心翼翼地自由呼吸,迫不及待地低声议论。
廖总管接连吼了十几声,大家才闭上嘴巴转过身来。廖总管清了清有些沙哑的嗓子,接着吼道:下面,我代表夫人土司宣布几台事情。第一,从今天起,天石谷不准再种大烟。凡是胆敢偷种大烟的,一旦发现,跟吃大烟的一样处罚,立马赶出天石谷,永远不准再回来。第二,夫人土司决定,从今天开始,各家各户租种土司府的田地就是各家各户的,而不再是土司府的。(这一条大家听不清楚,或者听清楚了一时想不清楚,于是又纷纷议论起来,廖总管吼了好几声止不住,只好不管不顾地接着吼。)也就是说,从前大部分田地是土司府的,现在是你们的;你们种的不再是土司府的田地,而是自家的田地。就像那个胡大头家和杨老幺家还有其他好几家,他们种的就是自家的田地而不是土司家的田地。从今天开始,你们就像胡大头家、杨老幺家还有其他好几家一样,种的是自家的田地而不是土司家的田地(大家又像廖总管越说越糊涂一样跟着糊涂起来,啥子土司家的田地自家的田地胡大头和杨老幺家还有其他好几家的田地?土司家胡大头家杨老幺家还有其他好几家跟自家有啥子相干?土司府为啥子平白无故硬要把田地分给自己?会不会又像“虎口消炎”一样玩啥子把戏?……)
东拉西扯缠夹不清,史道长上前两步,拍拍有些气急败坏的廖总管的肩膀,示意他退下。廖总管面红耳赤地咕哝着退到一边,史道长说:夫人土司的意思,是把土司府的大部分田地分给大家,除了大烟,你们想种啥子就种啥子,土司府不干涉。当然,租子还是要交的,不然田地都分给你们了,土司府上百号人吃啥子穿啥子?
这回大家都听清楚了,却没有多少人觉得应该兴奋或者感激,一些自认为脑子比较清楚的人,甚至觉得是被戏弄了——换汤不换药的把戏,分田地和租田地,改了一个字而已。还不让种大烟,那往后种啥子?一块大烟等于几十块苞谷洋芋苦荞燕麦,自家的田地再多,有个屁用!还不得像江西九山十八寨从来不种大烟的两个憨包土司一样,堂堂一个土司府,连天石谷中等人家都不如;一般老百姓,苦死累活却穷得连像样的衣服都没有一件,年年饿死人。
史道长接着又替廖总管宣布了两个由夫人土司直接下达的命令:一是所有人家明天早上把留下来自用的大烟膏、大烟籽(没说大烟壳)全部交到土司府,由土司府按往常的价钱收购,如果有人私藏,查出来后全部没收;二是把自家田地里的大烟杆全部连根拔起来,运到西边山的两个石灰窑去烧掉,烟杆灰可以撒在田里做肥料……史道长的话还没有讲完,外围的几个著名的游民懒汉二流子,便带头偷偷开溜。九小姐见状,扬起手中的皮鞭一声大吼,吓得那几个人马上乖乖地返回来,分散躲藏在人群中。直到史道长讲完话,夫人土司一行走进土司府大门,人们才纷纷散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