闻仙芝举义旗起 我聚众响应共举事
闻仙芝举义旗起 我聚众响应共举事 (第2/2页)“老钱!”父亲目眦欲裂,猛地将我塞给旁边的赵叔,吼道:“带巢儿走!”他竟不退反进,一个矮身,从地上抄起一块棱角尖锐的硬土坷垃,迎着那扑上来的恶犬狠狠砸去!
“嗷呜!”土块正中狗鼻。那畜生吃痛,攻势一滞。钱伯趁机连滚带爬地往前窜。父亲毫不恋战,砸出土块后立刻转身,拉着钱伯,发足狂奔,追上了我们。他粗重的喘息喷在我头顶,我紧紧抱着他的脖子,能感觉到他胸腔里擂鼓般的心跳和后背瞬间被冷汗浸透的凉意。
我们在迷宫般的芦苇荡里左冲右突,凭着父亲他们对地形的熟悉,终于甩掉了追兵。当筋疲力尽地瘫倒在远离河滩的一片干燥土坡上时,天已经大亮。钱伯的小腿被狗牙撕开一道口子,鲜血染红了裤腿。赵叔脱下自己的破褂子,用力撕成布条给他包扎。父亲靠着一棵歪脖子柳树,胸膛剧烈起伏,脸上却没有任何劫后余生的庆幸,只有一片冰冷的沉郁。他望着远处黄河翻滚的浊流,半晌,才用一种带着铁锈味的低沉声音对我说:“巢儿,看见了吗?这就是咱的命。想活,就得比狗跑得快,比狼更狠!官府不拿咱当人,咱自己得攥紧拳头,把命攥在自己手里!”
那惊心动魄的黎明,父亲掷出土块时决绝的背影,还有他眼中那深不见底的寒意和狠厉,像烧红的烙铁,深深地烫在了我年幼的心版上。自那以后,我跟着父亲贩盐的脚步更勤了。不再仅仅是刮土,还要学会在暗夜里辨识方向,在官道上躲避盘查,在集市上察言观色交易盐货,更要学会如何在危急关头保护自己和同伴。
我清晰地记得十二岁那年冬天,特别寒冷。我们一队人推着装满私盐的鸡公车,走一条偏僻的、结了厚冰的河汊小道,想绕过官卡。冰面很滑,推车异常艰难。突然,前方冰层传来不祥的“咔嚓”声!推着最前面一辆车的张二叔反应不及,连人带车猛地陷进了冰窟窿!刺骨的河水瞬间淹没到他的胸口,他脸色煞白,冻得嘴唇发紫,连呼救都喊不出声。
“二叔!”我离得最近,脑子一片空白,身体却先于思考动了起来。我猛地扑倒在冰面上,手脚并用爬向那个冒着寒气的窟窿。冰面在身下发出令人牙酸的**。“巢儿!别过去!冰要塌!”父亲在后面惊骇地大喊。
我充耳不闻。爬到窟窿边缘,冰冷的河水激得我浑身一哆嗦。我迅速解下自己腰间捆扎盐袋用的粗麻绳,一端死死缠在自己手腕上,另一端奋力抛给在水里挣扎、意识已有些模糊的张二叔:“二叔!抓住!抓紧啊!”
张二叔凭着求生的本能,死死攥住了绳子。我憋足一口气,双脚蹬住冰面上相对结实的地方,用尽吃奶的力气,一点一点,像纤夫拉船一样,向后倒拽着绳子!冰水浸透了我的棉裤,刺骨的寒冷让我牙齿咯咯作响,手臂的肌肉仿佛要被撕裂。父亲和其他人这时也反应过来,纷纷扑过来帮忙。众人合力,终于把冻得半僵的张二叔从冰窟窿里拖了上来。那次之后,我发了好几天高烧,但父亲看我的眼神里,多了一些不一样的东西,那是一种认同,甚至是一丝不易察觉的赞许。
除了贩盐的凶险,贫瘠土地上挣扎求生的乡邻们,他们的苦难也日复一日地刻进我的眼里,烙在我的心上。我忘不了隔壁的王寡妇,男人被征去修河堤,累死在工地上,连尸骨都没找回来。为了养活两个嗷嗷待哺的孩子,她只能靠给富户浆洗缝补,换取一点点可怜的粮食。那年冬天格外漫长寒冷,王寡妇终于病倒了,躺在冰冷的土炕上奄奄一息。她那个刚满六岁的小女儿,瘦得像根豆芽菜,穿着单薄的破棉袄,赤着冻得通红皴裂的小脚,在漫天风雪里,挨家挨户地磕头乞讨,只为给娘亲讨一口热粥。
风雪呜咽,像无数冤魂在哭泣。小丫头小小的身影在雪地里蹒跚,每一次摔倒,都挣扎着爬起来,小小的膝盖跪在冰冷的雪地上,对着紧闭的门扉叩头,额头沾满了脏污的雪粒,稚嫩的声音冻得发抖:“求求…好心的大爷大娘…给口吃的吧…我娘…我娘快不行了…”
然而,回应她的,大多是紧闭的门扉,或是门缝里冷漠的窥探,甚至还有不耐烦的呵斥:“滚开!小叫花子!晦气!”富户朱漆大门前的石狮子,在风雪中显得格外狰狞冰冷。
我正好从外面回来,怀里揣着刚用私盐换来的一点糙米。看到那小小的身影在朱门大户前绝望地磕头,听着那门内隐隐传来的丝竹宴饮之声,一股难以言喻的怒火和悲凉瞬间攫住了我!我冲过去,一把将冻得瑟瑟发抖的小丫头从冰冷的雪地上拉起来,紧紧裹进我破旧的棉袄里。她的身体冰凉得像块石头,小脸上满是泪痕和冻伤。
“别怕,”我声音沙哑,抱着她走向王寡妇那间摇摇欲坠的茅屋,“有哥哥在。”我把那点仅有的糙米倒进她家冰冷的锅里,点燃灶膛里仅剩的几根柴火。看着锅里渐渐冒起的热气和米香,小丫头依偎在我怀里,贪婪地吸着鼻子,大大的眼睛里终于有了一丝微弱的光亮。而躺在炕上的王寡妇,枯槁的脸上滚下两行浑浊的泪。
那晚,我坐在王家冰冷的灶膛前,听着屋外呼啸的风雪和屋内王寡妇压抑的咳嗽声、小女孩睡梦中不安的呓语,胸中如同堵着一块巨大的寒冰。这世道,为何如此不公?为何富者田连阡陌,酒肉臭于朱门?为何贫者无立锥之地,冻骨委于沟壑?那长安城里的天子,那衮衮诸公,他们可曾听见这风雪中的哀嚎?可曾看见这冻毙的饿殍?
“冲天香阵透长安,满城尽带黄金甲……”那些曾在书卷中读到的慷慨诗句,那些年少时仗剑天涯、匡扶正义的模糊梦想,此刻在残酷现实的映照下,显得如此苍白可笑。手中的书卷,能救得了眼前这濒死的母女吗?能填饱这冤句城无数饥肠辘辘的肚腹吗?一股强烈的、近乎自毁的冲动涌上来,我猛地抽出随身携带的那把旧猎刀——那是父亲给我防身用的,刀刃在昏暗的灶火映照下闪着幽冷的光。我狠狠地将刀尖刺向地面夯实的黄土!嗤啦一声,刀尖没入土中,直没至柄!刀柄在我手中剧烈地颤抖,如同我此刻激愤难平的心绪。这刀,这力,若不能斩尽世间不平事,读书何用?功名何用?!
盐仓前,震耳欲聋的“反了!反了!”的怒吼声浪,将我从那冰冷彻骨的童年回忆中猛地拽回现实。眼前是沸腾的人群,是燃烧的眼眸,是紧握的、渴望砸碎这枷锁的拳头!胸中积压了半生的块垒,被这同仇敌忾的烈焰烧得滚烫!我深吸一口带着盐腥和尘土气息的空气,那空气灼热,充满了力量。
“乡亲们!父老兄弟们!”我的声音再次响起,压过了鼎沸的人声,如同出鞘的利剑,带着一种斩断过往的决绝,“王仙芝王大帅在长垣举旗,喊出了我们的心里话!这世道,官逼民反!这朝廷,早已烂到了根子里!它吸我们的血,啃我们的骨,不给我们活路!”我猛地拔出腰间那柄跟随我多年的旧猎刀——正是当年在王家灶膛前刺入黄土的那把!刀身在午后的阳光下反射出刺目的寒芒。
“看看我们脚下!”我刀尖指向盐碱白茫茫的大地,“看看我们身上!”刀尖划过台下众人褴褛的衣衫,“再看看我们身边饿死的亲人!”每一个字都像重锤,砸在每个人心上,激起更深的共鸣与愤恨。
“读书?他们说‘万般皆下品,唯有读书高’!我黄巢信了!我十年寒窗,耗尽家财,换来了什么?”我声音陡然拔高,带着锥心刺骨的嘲讽与悲愤,“换来了长安城朱门紧闭的冷眼!换来了狗官一句‘貌丑’的羞辱!换来了这吃人的世道,变本加厉的盘剥!”台下瞬间安静下来,无数双眼睛看着我,充满了同情和更深的怒火。
“这书,读它何用?!”我猛地举起手中那本从不离身的、早已翻得卷了边的《论语》,在万众瞩目之下,用尽全身力气,狠狠摔在高台的硬土上!砰!尘土飞扬!书页散开,如同被撕碎的、无用的谎言!“这功名,要它何用?!”我怒吼着,一脚踏在那散落的书页上!这决绝的姿态,如同一个信号,彻底点燃了台下积蓄已久的、对这不公世道的滔天恨意!
“黄大哥说得对!”
“去他娘的圣贤书!去他娘的狗功名!”
“反了!跟着黄大哥反了!杀出一条活路来!”
怒吼声再次冲天而起,比刚才更加狂暴,更加不可阻挡!人群彻底沸腾了!我看到盐工们挥舞着刮盐的铁铲,农夫们举起了锄头,猎户们亮出了猎叉!一张张被苦难扭曲的脸庞上,此刻只剩下破釜沉舟的疯狂与对生路的极度渴望!
“好!”我振臂高呼,声如雷霆,“既然天不给我们活路,我们就自己劈开一条血路!既然朝廷视我等如草芥,我们就让这草芥之火,烧透他李唐的半壁江山!”我将手中猎刀高高擎起,刀尖直指苍穹,“今日,我黄巢,在此立誓!响应王仙芝王大帅义旗,聚众举事!诛无道,安黎元!此刀所指,便是我等生路所在!凡我同仇,拿起你们手中的家伙!跟我走!”
“愿随黄大哥!诛无道!安黎元!”
“愿随黄大哥!杀狗官!求活路!”
“冲天大将军!冲天大将军!”
不知是谁先喊出了这个名号,瞬间得到了山呼海啸般的应和!“冲天大将军!冲天大将军!”这狂热的声浪,如同挣脱了锁链的黄河怒涛,席卷了整个盐场,直冲云霄!仿佛要将这压抑了千百年的冤屈与愤怒,一股脑地倾泻向那腐朽的苍穹!
看着台下汹涌的人潮,感受着那几乎要撕裂大地的力量,一股前所未有的、混杂着悲怆与豪情的激流在我胸中奔涌。我知道,这一步踏出,再无回头路。这燎原之火,已然点燃!我将猎刀猛地指向西南方向——长垣所在!
“擂鼓!开拔!兵发长垣,会盟王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