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过期的电话亭》
《过期的电话亭》 (第1/2页)九七年的夏,像一张浸透了尸水的裹尸布,死死地糊在青榆市的脸上,闷得人透不过气。白日里,蝉鸣是烧红的铁针,一根根往人太阳穴里钻;入了夜,那蒸腾的热气非但不散,反而裹挟着夜市地沟油的油腻腥臊,沉甸甸地、黏糊糊地,塞满了每一条肺管。周维拖着步子走出国营厂家属楼那扇锈迹斑斑的铁门时,头顶的路灯正发出垂死的嗡鸣。昏黄的光晕里,几只硕大的飞蛾疯狂地撞击着滚烫的灯泡,翅膀拍打出凌乱破碎的阴影,如同濒死的鬼魂在起舞。
胃里翻腾着两瓶廉价冰啤带来的灼烧感,却压不住心口那块更沉的寒冰。分手三个月了,林薇去了深圳,走时那句“青榆太闷,像个生锈的铁棺材”还在耳边嗡响。周维捏着手里那只掉了漆的搪瓷杯,杯底残余的浑浊酒液在昏灯下泛着令人作呕的油光。酒精麻痹了神经,视线模糊,脚步踉跄,不知不觉,竟拐进了那条他再熟悉不过的窄巷——槐荫巷。
这里曾是偷藏甜蜜的角落。此刻,巷子两旁剥落的红砖墙,在夜色里却像溃烂的伤口。墙头疯长的野藤蔓,不再是绿意,而是覆盖老楼的、一层蠕动着的、散发着腐败气息的墨绿苔衣,死死缠绕,如同巨蟒的绞杀。巷子尽头,突兀地杵着一个东西——一个红色的公用电话亭。方方正正,棱角尖锐,像一块被遗忘在角落的、沾满污血的旧砖头。那是九十年代初时髦的磁卡电话亭,如今早已废弃。厚厚的灰尘蒙在玻璃罩上,模糊了内外,远远望去,活像一只独眼巨兽,在浓稠的黑暗里,无声地、贪婪地窥视着每一个踏入巷口的活物。
“嗡——咔!”头顶的路灯神经质地抽搐了两下,光芒骤暗,发出濒死电器短路的刺啦声。周维下意识地摸了摸裤兜,钱包里,那张印着林薇家电话号码的旧磁卡还在,边角磨损得发毛,像一张缩小的、干瘪的人皮。林薇的笑语——“你拨号慢得像蜗牛爬”——毫无预兆地撞进脑海,心脏猛地一缩,仿佛被一只冰冷的手狠狠攥住。一个荒诞又执拗的念头,如同跗骨之蛆般滋生出来:试试这卡,哪怕听听那宣告死亡的忙音也好!这念头一旦破土,瞬间便化作无数带刺的藤蔓,缠绕住他的四肢百骸,拖拽着他沉重的脚步,不由自主地,一步步,朝着那幽红的、沉默的“独眼”挪去。
推开电话亭那扇玻璃门时,发出的不是“吱呀”,而是类似朽骨被强行掰断的、令人牙酸的“嘎嘣”声。一股浓烈到令人窒息的混合气味扑面而来——是霉菌在密闭空间里腐烂发酵的酸臭,是铁器在潮湿中缓慢锈蚀的腥甜,还有塑料老化后散发的、令人作呕的化学甜腻。周维喉头一紧,屏住了呼吸。亭内蛛网如破败的纱帐,厚重的灰尘在仅有的昏光里沉沉浮浮,如同无数微小的、看不见的虫豸在飞舞。那话筒孤零零地挂在墙上,黑色的橡胶线油腻腻地反着光,仿佛刚从某种粘稠的、不可名状的生物体腔里抽出来,还带着内里的黏液。
他掏出那张旧磁卡,指尖触到塑料卡面时,一股冰寒刺骨的凉意瞬间窜上手臂,直抵心脏。心跳,不受控制地擂鼓般狂跳起来。颤抖着将卡片插入卡槽,“滴”的一声轻响,惨淡如血的红光指示灯,竟幽幽地亮了起来!周维深吸一口那污浊的空气,仿佛吸入了一口冰冷的铁锈,手指僵硬地按下了那串早已刻入骨髓的号码。
听筒入手,冰凉刺骨,更带着一种令人毛骨悚然的黏腻感,如同握住了一块刚从冻土里挖出的、裹着尸油的骨头。他将那冰冷的硬物贴上耳朵,等待着宣告终结的忙音。然而,听筒里,先是一片死寂。绝对的、坟墓般的死寂。仿佛整个宇宙的声音都被瞬间抽空。紧接着“滋——啦——!!!”一声绝非人间应有的、极度扭曲尖锐的电子啸叫,毫无预兆地炸裂开来!那不是电流的噪音,更像是无数张被剥了皮的喉咙在极远处同时发出濒死的哀嚎,被无形的巨力拉扯、扭曲、压缩成高频的声波尖针!声音并不洪亮,却带着一种穿透灵魂的恶毒,狠狠扎进周维的耳蜗深处!瞬间,尖锐的耳鸣撕裂了他的听觉,头皮像被无数冰针同时刺入,后颈的汗毛“唰”地根根倒竖,一股冰冷的麻痹感顺着脊椎瞬间蔓延至四肢百骸!
他想扔掉这邪物,手指却像被强力胶水牢牢粘死在按键上,纹丝不动!更恐怖的是,在那非人的啸叫深处,竟隐隐约约、断断续续地夹杂着几个破碎的词语,如同信号极差的电台,在绝望的深渊里挣扎:“……逃……逃不……掉……”“……门……封……死……了……”“……日……期……错……了……”声音模糊不清,无法分辨男女,却浸透了骨髓深处的、令人窒息的恐慌!每一个破碎的音节都带着濒死前的剧烈颤抖,仿佛说话者正被无形的巨爪扼住咽喉,在绝望中一点点挤出肺里最后的气息。周维甚至不是“听”到,而是“感觉”到那股绝望,一种冰冷的、带着腐烂气息的恐惧,直接从听筒渗入他的颅骨,钻入他的脑髓!
“啪嚓——!”巷口的路灯猛地爆出一团刺眼的电火花,彻底熄灭!浓稠得化不开的黑暗如同有生命的墨汁,瞬间吞噬了整条巷子,将这座小小的红色囚笼死死裹住!与此同时,废弃工厂那堵沉默的高墙后面,传来一阵清晰而诡异的“沙沙……沙沙……”声,如同无数只枯槁的手,正用尖锐的指甲,一下,又一下,不紧不慢地刮擦着冰冷的铁皮,那声音直接刮在人的心尖上!
周维几乎是手脚并用地从电话亭里爬滚出来,连滚带爬地冲到巷口,才敢回头。黑暗中,那座红色的电话亭像一颗凝固的巨大血滴,又像一只缓缓闭合的、充满恶意的眼睛,静静地蛰伏着,仿佛刚才那地狱般的景象只是他醉酒后的一场荒诞噩梦。
然而,那啸叫声和那些破碎的、浸透绝望的词语,却像淬了毒的钉子,深深楔入了他的脑髓。接下来的日子,他如同行尸走肉。失眠像冰冷的藤蔓缠绕着他,在厂里拧螺丝时,扳手会毫无征兆地从汗湿的手中滑脱,砸在地上发出空洞的回响。同事投来探寻的目光,他只干涩地挤出“天太热,睡不好”几个字。只有他自己知道,那听筒里传来的“逃不掉”、“门封死了”,如同恶灵的诅咒,在他空荡荡的颅腔里一遍遍回响、叠加,永不停歇。
一种病态而扭曲的念头在恐惧的沃土上疯长:那些声音,是在向他求救!是跨越了某种不可知的深渊,向他发出的最后警告!尤其是那句“日期错了”,像一根冰冷的探针,不断刺探着他脆弱的神经。
几天后的深夜,黑云压城,空气粘稠得如同胶冻,每一次呼吸都像在吞咽湿热的棉絮,暴雨欲来的死寂令人窒息。周维又一次站在了槐荫巷口。这一次,他没有喝酒,大脑异常清醒,恐惧感也因此被放大了无数倍,如同冰冷的蛇缠绕着他的心脏。然而,双脚却像被无形的丝线牵引着,不由自主地,再次踏入了那片不祥的黑暗。那座红色的电话亭,仿佛一个散发着邪恶引力的黑洞,拉扯着他沉沦。
推开门,那股陈腐的死亡气息更加浓烈,几乎凝成实质。他没有拨号,直接抓起了那只冰冷的、仿佛永远带着粘腻感的听筒。这一次,预想中的啸叫没有出现。取而代之的,是一段异常清晰的、带着哭腔的录音。那是一个年轻女人的声音,每一个字都浸透了无法言喻的恐惧,仿佛声音本身都在因极度的惊骇而融化:
“……有人吗?求求你……听到请回答……这里是‘第三观测站’……我们……我们被困住了!系统……系统发生未知故障……时间坐标……锁定在1997年7月2日……不对!不对!仪器……仪器显示是……是……”一阵极其剧烈、如同亿万只金属甲虫在疯狂啃噬脑髓的电子干扰杂音骤然爆发!“……空间坐标……青榆市……槐荫巷……坐标……坐标重叠了!……重复!坐标发生致命重叠!……出口……电话亭……是唯一的节点……唯一的门……但门……打不开……外面……外面有……有东西在等……在等……”
录音到此戛然而止,随即又从头开始循环播放,冰冷的电子音重复着那绝望的求救。周维浑身血液瞬间冻结!今天,就是1997年7月2日!而“第三观测站”!这个尘封的名字如同闪电劈开记忆的迷雾,几年前在厂里老档案室整理堆积如山的旧文件时,他曾在某个落满灰尘的牛皮纸袋封面上瞥见过这个名字!那似乎是几十年前厂里某个高度保密的通讯实验项目,后来不知因何原因被紧急叫停,所有相关资料都被封存在了那个阴冷潮湿、如同墓穴般的地下室里!
就在他因这恐怖的关联而惊骇失神的瞬间“啪嗒……”一声极其轻微、却又无比清晰的粘腻声响,从电话亭的玻璃外壁传来。周维猛地扭头,昏暗中,只见玻璃外壁上,赫然出现了一团模糊的、深色的、不断蠕动着的污迹!那东西像是一大团刚从腐臭沼泽里捞出来的、纠缠在一起的湿冷长发,正顺着光滑的玻璃表面,缓慢地、无声地向下滑行,留下一道黏腻、反光的、散发着土腥和铁锈恶臭的痕迹!他甚至没来得及看清那污迹的核心是什么,那团东西就如同受惊的蛞蝓,“嗖”地一下缩进了黑暗深处,消失得无影无踪。只留下一股冰冷刺骨、带着浓烈墓穴土腥和锈蚀金属气息的寒气,顺着门缝的缝隙,蛇一般无声无息地钻了进来,瞬间冻结了他周身的空气,让他不受控制地剧烈颤抖起来!终
“唯一的节点”、“出口”、“门”……女人那绝望的录音如同魔咒,在周维被恐惧搅成一锅粥的脑子里疯狂搅拌。当恐惧的潮水淹没头顶,一种扭曲的、近乎自毁的“使命感”反而从绝望的深渊里探出头来,也许……也许他真能做点什么?也许这座诡异的电话亭,真的是连接着某个恐怖深渊的“门”?或许,他能成为那扇门的钥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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