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恩情如山
第7章:恩情如山 (第2/2页)他沉默了几秒钟,黝黑的脸膛上看不出太多表情,只有眉心的那道竖纹更深了。然后他一言不发地转过身,走到走廊边的塑料长椅旁,默默地弯下腰。他从长椅底下拖出一个旧的、边缘磨损严重、颜色褪得发白的军用帆布包——那是他们那天清晨发现女孩,惊慌失措送她来医院时,随手抓来的,里面胡乱塞了几件简单衣物和一点干粮。
李秀兰和医生都看着他宽厚而略显佝偻的背影。
郑大山蹲下身,帆布包发出沉闷的摩擦声。他打开包,在里面摸索了一阵,从最底层掏出一个用旧手帕紧紧包裹着的小包。那手帕已经很旧了,边缘起了毛球,但洗得很干净。他一层层、极其小心翼翼地打开,仿佛在开启什么神圣的物事,露出了里面一叠新旧不一、面额不等的纸币。有的纸币皱巴巴,卷着边,显然被反复摩挲清点过;有的边角磨损严重,透着辛劳的气息;最大面额也不过五十元,更多的是十元、五元和一元的零钞。纸币下面,还沉着几个五角、一元的硬币,闪着微弱的金属光泽。
这是他和大半辈子起早贪黑、风里来雨里去、一条鱼一条鱼攒下的所有积蓄,是预备着哪天渔船坏了需要大修、或者应对其他不敢想象的急用的保命钱。每一张钞票都浸透着河水的腥气和他们的汗水。
他低着头,就着走廊惨白的光线,一张一张地、极其缓慢而认真地数着那些零散的钞票。粗糙的手指拂过每一张纸币,捻开,叠好,再拿起下一张。数完了纸币,又仔细地清点那几个硬币。动作缓慢而庄重,仿佛在进行一项极其重要、不容有失的仪式。清点完毕,他又仔细地、反复地核对了一遍费用单上那个冰冷的数字。
钱,勉强够支付这第一期的费用。厚厚的、一把的零散票子,兑换成一张轻飘飘的缴费单。
他站起身,将清点好的、那叠代表着他们多年心血与保障的钱,和那张费用单一起,郑重地递还给医生,声音低沉沙哑,却异常清晰,没有任何犹豫:“大夫,钱,俺们交。娃的病,请您和医院,一定多费心。该用的药,该做的检查,咱都做。只要…只要娃能好起来。”
医生看着他递过来的那叠明显是攒了许久、浸透着生活艰辛的零散钞票,又看看这对衣着朴素、面色憔悴、眼神却无比坚定的夫妇,镜片后的眼神变得极为复杂,最终化为一声轻轻的、充满敬意的叹息:“你们…唉,放心吧,我们会尽力的。先保住命,稳住情况,恢复…慢慢来。”他接过那叠沉甸甸的钱和冰冷的单据,“我去开票,你们先去照顾孩子。”
医生转身走向收费处的窗口,脚步声在空旷的走廊里回响。
李秀兰走到丈夫身边,声音还带着浓重的哭腔,却充满了与丈夫同样的决绝:“老憨,咱…咱以后咋办?这钱…可是…”
郑大山目光依旧望着病房门的方向,仿佛要穿透门板守护着里面的女孩,语气没有任何起伏,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力量:“钱没了还能再挣。人命关天,碰上了,就不能不管。这娃…”他顿了顿,声音更沉了些,带着一种深切的悲悯,“太可怜了。你看她那样,水里捞上来,啥都没了,连自己个儿是谁都忘了,孤零零一个人。咱要是再不管,她可真就没活路了。良心上过不去。”
李秀兰用力点头,用袖子狠狠抹掉眼泪,仿佛也抹去了最后一丝犹豫:“对!管!必须管!以后我少出几次船,就在家照顾她。饭少吃一口没啥,得先把娃的身子养好!咱俩紧巴点,总能熬过去!”
夫妇俩没有再多言语,一种共同的、源于骨子里的淳朴善良和如山般的担当,让他们在这个沉重的现实面前,做出了毫不犹豫、倾尽所有的决定。他们转身,轻轻推开病房的门,重新走回到那个被命运残酷剥夺了过去、此刻一无所有、未来迷雾重重的女孩床边。
窗外的天色依旧灰蒙,压抑着风雨欲来的沉闷。但病房内,一种超越血缘的、厚重如山的恩情与人性最本真的光辉,正悄然将女孩冰冷的、破碎的世界,一点点温暖、包裹、支撑起来。尽管她此刻对此,仍一无所知,依旧沉睡在那片保护性的、空白而疲惫的迷雾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