序
序 (第2/2页)在徽州黟县的老宅里,左眼看见的飘是墨绿色的,像浸透了松烟墨的棉线,在梁枋间缠绕成“四水归堂”的格局。林砚踩着吱呀作响的木楼梯上楼,在阁楼角落发现半块墨锭,墨香混着霉味扑面而来。墨锭侧面刻着极小的“胡开文”三个字。
“这房子原是胡家的墨庄,”房东太太来送钥匙时说,“抗战时日本人烧房子,掌柜的把最好的墨料封在墙里,自己抱着空墨箱引开鬼子。”
林砚用祖父留下的放大镜细看墨锭,裂纹里嵌着几粒银星。左眼的绿线突然剧烈晃动,在墙上投射出模糊的轮廓,像幅未完成的墨谱。他掏出相机拍下墙面,当晚在客栈电脑上放大照片,隐约看见砖缝里嵌着褪色的棉纸。
第二天他请工匠撬开墙面,果然取出一叠用油纸包着的墨谱,其中一页画着奇特的鱼形墨模,与祖父笔记里记载的《考工记》孤本扉页插图一模一样。
墨绿色的飘在他离开时变成了实质的墨香,沾在袖口久久不散。林砚开始明白,这些飘动的色彩或许是物件的记忆,而他的左眼像个***,能看见那些被时光掩埋的手艺痕迹。
陕北的窑洞在暮色里泛着土黄色。林砚坐在炕沿上,看主人家的老汉用枣木梳子给孙子梳头。左眼突然涌进大片金红,像熔化的铜水在窑壁上流淌,勾勒出灶台、水缸、甚至梁上悬挂的玉米串的轮廓。
“这窑有年头了吧?”他问。
老汉往炉膛添了把柴:“民国十八年建的,我爷爷是个铜匠,把打铜的法子都刻在墙上呢。”火光映亮墙面,果然显露出模糊的凿痕,与左眼所见的金红轨迹完全重合。
林砚摸着窑壁上凹凸的纹路,突然想起祖父说过,《考工记》里记载着商周时期的青铜铸造术,孤本的最后收藏者是位姓秦的铜匠,抗战时流落到陕北。
金红色的飘在午夜时分变得清晰。林砚跟着那流动的光走到窑洞深处,在土炕内侧摸到一块松动的砖。砖后藏着个锈迹斑斑的铜匣,打开时,左眼瞬间被刺目的金光淹没——匣子里铺着的不是书,而是数十片青铜残片,拼接起来正是半页《考工记》的铭文。
残片上的金文在左眼视野里活了过来,化作流动的金液,在空气中聚成“匠人不死”四个字。林砚忽然明白,祖父说的“物件记着的心事”,其实是手艺人留在器物里的魂。
离开陕北那天,林砚把青铜残片交给当地文保部门,只带走了一片拓片。左眼的飘渐渐淡了,偶尔在看到老物件时才会浮现一丝微光。他知道自己或许找不到完整的孤本了,但那些散落在各地的手艺记忆,早已通过左眼,刻进了他的血脉里。
火车过黄河时,林砚望着窗外奔腾的浊流,左眼又看见什么东西在飘动。不是红不是绿,是极淡的、像宣纸般的米白色,顺着河水蜿蜒向东,仿佛无数失传的技艺,正顺着时光的脉络,慢慢回流。
他翻开笔记本新的一页,写下:黄河,米白飘带,似有文字。然后合上本子,望向远处正在重建的古渡口,嘴角扬起一丝笑意。
探寻之路,才刚刚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