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废弃技校疤脸飘(一)
第十二章废弃技校疤脸飘(一) (第2/2页)煤油灯的火苗猛地跳了一下,把男人脸上的疤痕投在墙上,像一道突然活过来的影子。林砚的呼吸顿住了,她看着那张被疤痕覆盖的脸,努力想从扭曲的皮肉下找到照片里的轮廓,却只觉得心脏被一只无形的手攥紧了。
“这道疤……”她听见自己的声音在发颤。
“2005年,实习车间爆炸。”男人把速写本推回给她,拿起扳手敲了敲桌角,“炸死了三个人,我是唯一活下来的。”
林砚的视线落在他缺了小指的手上,突然明白那道疤痕和断指的由来。她想起刚才在走廊里看到的刻痕,想起那些被遗弃的课桌椅,突然觉得这片灰败的厂区里,到处都漂浮着未散的魂魄。
“你为什么还留在这里?”她轻声问。
男人望向窗外,夜色已经漫进了每个角落。“这里还有东西没清干净。”他说,“那些被烧掉的图纸,没组装完的零件,还有……他们的声音。”
林砚顺着他的目光看去,窗外的操场上,杂草深处似乎有什么东西在晃动。她揉了揉眼睛,再看时却只剩一片漆黑,只有风穿过铁丝网的呜咽声,像有人在低声哭泣。
道路救援要等明天才能到,男人指了指隔壁的房间:“那里有张床,能凑合一晚。”
房间里弥漫着樟脑丸的味道,靠墙的铁架床上铺着洗得发硬的军绿色被褥。林砚坐在床边,听见隔壁传来男人翻东西的声音,接着是纸张翻动的沙沙声。
她躺下来,天花板上有块水渍,形状像张哭泣的脸。黑暗里,那些关于爆炸、伤亡的碎片在脑海里拼凑,林砚突然想起母亲曾经提起过的一桩旧事——二十年前,她工作的工厂附属技校发生过一场严重的安全事故,因为违规操作导致瓦斯爆炸,几个学生当场身亡,还有一个被烧成重伤,后来就没了消息。
那时林砚还小,只记得母亲好几天都心神不宁,总在念叨“多好的孩子啊”。现在想来,那个被烧伤的学生,会不会就是眼前这个男人?
凌晨时,林砚被冻醒了。窗外的风不知何时变大了,夹杂着雨点敲打着玻璃窗。她裹紧被子坐起来,看见门缝里透进的光突然晃动了一下,接着传来男人压抑的咳嗽声。
她推开门,看见男人正蹲在走廊里,背对着她,肩膀剧烈地耸动着。煤油灯放在地上,昏黄的光打在他佝偻的背上,映出单薄的轮廓。林砚走过去,才发现他手里拿着一本烧焦的日记本。
日记本的封面已经碳化,页脚卷曲发黑,上面的字迹被烟火熏得模糊不清。男人用那只缺了小指的手小心翼翼地翻动着,动作轻柔得像在触碰易碎的珍宝。
“这是……”
“赵磊的。”男人的声音带着浓重的鼻音,“爆炸那天,他把这本子塞进我怀里,自己去关阀门了。”
林砚的喉咙突然发紧。她看着男人脸上那道在灯光下泛着暗红的疤痕,突然明白他说的“没清干净的东西”是什么——不是那些废弃的零件和图纸,而是压在心底的愧疚与思念,是那些在爆炸中凝固的时光。
雨越下越大,打在屋顶的铁皮上,发出噼里啪啦的声响。男人把日记本小心地放进一个铁盒子里,锁好,放进办公桌的抽屉。“你睡吧,明天救援来了就赶紧走。”他站起身,转身时,林砚看见他那只疤痕覆盖的眼睛里,有什么东西在闪烁,像被雨水打湿的星星。
林砚回到房间,却再无睡意。她走到窗边,看着雨幕中的厂区,那些黑黢黢的建筑在雨里摇晃,像一群沉默的哀悼者。她想起刚才那本烧焦的日记,想起男人说的“赵磊”,突然很想知道二十年前到底发生了什么。
天快亮时,雨停了。林砚被一阵熟悉的汽笛声惊醒,推开窗,看见道路救援的油罐车正停在楼下。她收拾好东西下楼,那个疤脸男人已经站在车边,手里拿着一个用油布包好的东西。
“这个,或许你会感兴趣。”他把东西递给林砚,“昨天看你在画那些老照片。”
林砚接过来,沉甸甸的。打开一看,是一本相册,封面是红色的塑料皮,印着“红星技校88级毕业留念”。里面贴着泛黄的照片,穿着蓝色校服的少年们在操场上奔跑,在车间里操作机床,在教室前的槐树下合影。
最后一页,是张合影。十几个男生挤在一起,中间那个眉眼清秀的少年笑得露出牙齿,正是公告栏照片上的陈阳。他左边站着个矮胖的男生,穿着不太合身的校服,右手比着“耶”的手势,照片下面用钢笔写着“赵磊”。
林砚的指尖抚过照片上赵磊的脸,突然想起男人昨晚小心翼翼翻动日记本的样子。她抬头看向陈阳,想说些什么,却见他已经转过身,往教学楼走去。晨光落在他身上,把他的影子拉得很长,那道疤痕在阳光下泛着浅淡的粉色,像一道正在愈合的伤口。
“谢谢你。”林砚对着他的背影喊道。
男人没有回头,只是挥了挥手,身影很快消失在教学楼的阴影里。
油罐车驶离岔口时,林砚回头望了一眼。阳光穿透云层,给那片灰败的建筑群镀上了一层金辉,红砖墙上的藤蔓在风里轻轻摇晃,像在挥手告别。她低头翻开那本相册,在最后一页的夹层里掉出一张纸条,上面是用铅笔写的字迹:“陈阳,等我们组装完那台发动机,就去参加全国比赛!”
字迹被水洇过,有些模糊,但末尾那个歪扭的笑脸依旧清晰。林砚把纸条夹回相册,发动了车子。后视镜里,那片厂区渐渐缩小,最终变成一个灰点,消失在视野里。
导航仪重新亮起,屏幕上的空白区域被填满,标注出“红星机械技工学校旧址”。林砚看着那行字,突然想起陈阳脸上的疤痕,想起他缺了小指的手,想起那本烧焦的日记。
或许有些地方,有些记忆,注定要被遗忘在时光里,像生锈的铁器,蒙上厚厚的尘埃。但总会有人守着那些锈色里的回响,等着某一天,被偶然闯入的人听见,然后带着那些未尽的故事,继续往前走。
林砚的车驶上省道,阳光透过车窗落在相册上,照片里的少年们笑得灿烂,仿佛能听见他们在二十年前的风里,喊着彼此的名字,奔向那个充满希望的夏天。而那道留在废弃厂区里的疤,终究成了时光无法磨灭的印记,在锈色的回响里,守着永不褪色的青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