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章废弃技校疤脸飘(三)
第十四章废弃技校疤脸飘(三) (第2/2页)“赵家父母当年去找我,我没敢把真相告诉他们。”张淑敏的声音充满了悔恨,“我对不起那几个孩子,对不起他们的父母……”
林砚看着那些材料,突然明白为什么赵磊要把图纸藏在锅炉房——他早就预料到可能会出事,早就做好了最坏的打算。
“王科长和校长,现在在哪?”林砚问。
“王胖子前年死了,喝酒喝死的。”张淑敏说,“校长在海南,听说得了老年痴呆,不认得人了。”
林砚沉默了。她以为找到张医生就能让真相大白,就能让那些罪恶受到惩罚,可时间已经带走了太多东西,包括追责的可能。
“但这些不能白留着。”张淑敏突然抓住林砚的手,她的手很凉,“赵磊说过,他们的发动机图纸是最先进的,就算拿不到奖,也要让更多人看到。”
她从铁盒子里拿出一个信封,递给林砚:“这是我托人查的,当年全国技能大赛的评委,现在在上海的一家机械研究所当所长。你把图纸给他,告诉他,这是红星技校的孩子们做的。”
林砚接过信封,指尖触到里面的信纸,很厚实,像承载着沉甸甸的希望。
“还有这个。”张淑敏把录音笔和医务室日志放在一起,“交给媒体也好,交给档案馆也好,总要有人知道,有三个孩子不是死于意外,他们是为了真相死的。”
那天晚上,林砚住在张淑敏家的沙发上。老太太睡着了,呼吸很轻,像一片羽毛落在枕头上。林砚看着窗外的霓虹灯,想起陈阳在技校屋顶上抽烟的样子,想起赵磊在录音笔里清亮的声音,突然觉得心里某个地方被填满了。
或许真相无法改变过去,无法让死去的人复活,无法让活着的人忘记伤痛。但真相本身,就是对那些年轻生命的尊重,是他们留在这个世界上的,最响亮的回声。
林砚在上海的机械研究所见到周所长时,他正在看一张泛黄的照片。照片上的年轻人穿着蓝色工装,站在一台机床前,笑容和赵磊有几分相似。
“这是我师弟,”周所长指着照片说,“当年也在红星技校,比赵磊他们早几届,可惜后来在工厂事故里没了。”
林砚把图纸递过去,周所长戴上老花镜,一页页翻看着,手指在齿轮结构上轻轻滑动。“这设计……太了不起了。”他的声音带着惊叹,“二十年前有这水平,完全能拿金奖。”
他翻到最后一页,看见那个小太阳图案,突然红了眼眶:“赵磊这孩子,当年我去技校讲座,他追着我问了一下午问题,眼睛亮得像星星。”
林砚把录音笔和日志交给周所长:“这些是他留下的证据。”
周所长听完录音,看完日志,沉默了很久。窗外的阳光落在他的白发上,像一层薄雪。“我会把这些交给相关部门,”他说,“虽然过了追诉期,但至少要给孩子们一个名分。”
他拿起图纸,眼神坚定:“这个发动机模型,我会让研究所的团队完善它,争取能投入生产。就用‘红星’命名,让所有人都知道,这是一群技校学生的心血。”
离开研究所时,林砚收到了张淑敏儿子的短信:“母亲凌晨走了,很安详,手里攥着赵磊的校徽。”
林砚站在人来人往的街头,眼泪突然掉了下来。她想起老太太说“我懦弱了”时的样子,想起她最后抓住自己手的力度,突然明白,有些勇气不是一瞬间的爆发,而是在漫长的愧疚里,终于找到的救赎。
她买了回红星镇的火车票,没有直达车,需要转三次车。在火车上,她给母亲打了个电话,这次接通了。
“你外公的照片里,有个年轻人跟你说的疤脸男人很像。”母亲的声音带着回忆的温柔,“你外公说,那是他最看好的徒孙,叫陈阳,手特别巧,可惜出了事故……”
林砚握着手机,听母亲絮絮叨叨地说着外公当年的事,说他总觉得对不起那些孩子,退休后每年都去技校旧址看看,直到走不动路。
挂了电话,林砚看着窗外掠过的田野,突然觉得命运像个精密的齿轮,看似散落的零件,其实早就被无形的链条连接在一起。
回到红星镇时,已经是一周后。林砚租了辆摩托车,沿着那条刚修好的土路,再次驶向那片废弃的厂区。
远远地,她看见教学楼的屋顶上站着一个人,是陈阳。他好像瘦了些,工装服在风里显得空荡荡的。
摩托车停在楼下时,陈阳从楼梯上跑下来,脸上的疤痕在阳光下泛着浅淡的粉色。“你回来了。”他说,声音里带着不易察觉的紧张。
林砚点点头,从包里拿出周所长的回信,还有一张报纸——上面刊登了关于红星技校事故真相的报道,配有赵磊、马涛、周亮的照片,标题是“被掩埋的青春:一份迟到十五年的真相”。
陈阳的手指抚过报纸上的照片,很久没有说话。风卷起他的衣角,露出里面洗得发白的T恤,上面印着模糊的“红星技校”字样。
“张医生走了。”林砚轻声说。
陈阳点点头:“我知道,她儿子打电话来了,说她走的时候很平静。”
他转身往教学楼走,林砚跟在后面。三楼的房间里,煤油灯换成了一盏充电台灯,桌上摆着那个修好的机床模型,齿轮转动时发出轻微的“咔哒”声。
“赵磊的图纸,周所长说很厉害。”林砚说,“他们会继续完善,用‘红星’命名。”
陈阳走到窗边,看着操场上那扇被重新锁好的铁门。“他要是知道了,肯定会得意很久。”他的声音带着笑意,“他总说,我们的技术不输任何人。”
林砚从包里拿出那个银色的盒子,放在桌上:“这些,你打算怎么办?”
“留着。”陈阳说,“等这里被拆了,就带走。”
“这里要拆了?”
“镇上的人来看过,说要改成纪念馆。”他指着窗外,“保留原来的样子,展出那些机床,还有……他们的故事。”
林砚想起周所长的话:“或许,你可以去研究所帮忙,他们需要了解当年图纸细节的人。”
陈阳愣了一下,那道疤痕下的眼睛里闪过一丝犹豫。“我这样……”他摸了摸自己的脸,“能行吗?”
“为什么不行?”林砚看着他的眼睛,“你的手虽然少了根手指,但比谁都灵活。你的心里装着最完整的图纸,比谁都清楚它该怎么转动。”
陈阳低下头,看着自己那只缺了小指的手,突然笑了。这次的笑容很自然,疤痕的牵扯不再显得古怪,反而像一道独特的勋章。
那天下午,陈阳带着林砚去了锅炉房。他打开铁门,阳光涌进去,照亮了那些散落的零件和墙上的图纸。
“赵磊在这里画了最后一张图。”陈阳指着墙角的砖块,“就在你找到盒子的地方,他刻了个小太阳,你看。”
林砚蹲下身,果然在砖块上看见一个浅浅的太阳图案,被岁月磨得快要消失了。她伸出手指,沿着图案的边缘描摹,突然觉得指尖传来一阵暖意。
离开技校时,夕阳正浓。林砚的SUV已经修好了,停在路边,车身洗得干干净净,像从未经历过这场波折。
“我要走了。”林砚说。
陈阳点点头,手里拿着那本88级的毕业相册。“这个,你留着吧。”他把相册递过来,“我记在心里了,不用看也记得。”
林砚接过相册,封面的红色塑料皮已经有些褪色,但“毕业留念”四个字依旧清晰。她想起相册最后一页的纸条:“等我们组装完那台发动机,就去参加全国比赛!”
“会有那么一天的。”林砚说,“或许不是你们亲手组装,但它一定会转动起来,带着你们的名字。”
陈阳站在路边,看着林砚的车驶上省道。这次,他没有转身离开,而是一直站在那里,直到车影消失在路的尽头。风穿过厂区,卷起地上的落叶,像是在哼一首古老的歌。
林砚的车开得很慢,她打开车窗,让风灌进来,带着铁锈和青草的气息。她翻开相册,在最后一页的夹层里,除了那张纸条,还多了一张新的照片——是陈阳站在教学楼前的样子,脸上带着浅浅的笑,阳光落在他的疤痕上,像一道金色的轨迹。
照片背后,是他笨拙的字迹:“谢谢你,让锈色里有了光。”
导航仪里传来提示音,前方即将驶上高速。林砚看着屏幕上不断刷新的路线,突然觉得,那些被时光掩埋的故事,那些在锈色里沉睡的记忆,其实从未真正消失。它们像发动机里的齿轮,在某个不经意的瞬间,被重新拨动,然后带着所有未尽的力量,继续向前,发出属于自己的,响亮的回响。
而那处废弃的技校,那道留在时光里的疤,终究在某个夏日的午后,等到了属于它的光芒。光芒里,少年们的笑声穿过十五年的风,清晰得仿佛就在耳边——
“陈阳,快点!再不快,比赛就要迟到了!”
“来了来了!等等我,赵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