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白未晞
第4章 白未晞 (第1/2页)苏文远走后的第三个春天,邙山的晨雾里,她已经习惯了溪畔少了那个蹲在青石上画影子的人。
她身上那件粗布裙,是从一座被掘开的坟茔里寻来的。当年从石棺里爬出来时,她穿的还是死时的素色襦裙,早已在三年的阴湿里烂得只剩些布缕,风一吹就簌簌往下掉碎絮。后来在邙山深处游荡,她撞见个被翻得乱七八糟的土坟——显然是盗墓贼光顾过,棺盖被撬在一旁,泥土里散落着些陪葬的衣物鞋帽。
那该是户普通人家,坟里没什么值钱物件,盗墓贼大概是失望了,只把棺中陪葬的衣裳胡乱扔在坟边。有件半旧的粗布裙,针脚还算细密,只是沾了些泥污,领口和袖口都还算完整。旁边还扔着条褪色的蓝布腰带,上面绣着朵歪歪扭扭的雏菊,线脚都快磨平了。
她那时虽混沌,却也知皮肉裸露着会被树枝刮得有些疼。见那些衣裳没人要,又不像乱葬岗的尸衣那般沾着黑垢,便笨拙地拾起来换上。裙长了些,她就用那条蓝布腰带在腰上缠了两圈系紧,倒也能蔽体。这几年在山里蹭来蹭去,裙摆磨破了边,布面也被荆棘勾出不少细孔。
她还是常去那片溪畔,只是不再盯着活物的血光。某次蜷在老樟树下,恰逢月上中天,树影里渗出丝丝缕缕的寒气,像冰泉顺着叶脉淌。她无意识地张口,竟觉喉咙里的灼意淡了——原来这阴寒之气,竟也能填肚子。
后来她又发现,黎明的露水里藏着更清的气。趴在草叶上舔食时,舌尖能尝到点微甜,比生肉的腥气顺服得多。渐渐的,她不再疯魔似的追猎,更多时候是蹲在背阴的石后,看晨露在草尖聚成珠,看月光在叶隙织成网。
她的腿能打弯了。不再是石棺里刚爬出来时的直挺挺,迈步时膝盖会微微屈起,已有了几分活人的弧度。关节“咯吱”声也轻了些,像磨久了的门轴,添了点顺滑。
正午的日头依旧烫人,但已能在浓密的树荫里待着。某次听见两个采药人说“这株黄精得晒足三日”,她竟隐约懂了“晒”字的意思——就是那让皮肤发疼的光。
“小僵尸,在我根上趴了整月,可还舒服?”
忽有一日,头顶传来粗粝的声音,像老树皮在摩挲。她猛地抬头,见那棵千年老樟树的树干上,裂开道巴掌宽的缝,缝里浮着张脸:眉眼是树纹勾的,眼珠是两团琥珀色的光,正慢悠悠地瞅着她。
她下意识地弹出指甲,青黑的尖在雾里闪了闪。这是她头回见会说话的树。
是的,她已经能听懂些人话了。
“收起你那爪子吧。”老树精笑了,树缝里落下来几片枯叶,“我在这山坳里站了八百年,这山里的事儿就没有我不知道的,况且我见过的僵尸可不少,你身上没沾过人血,还算干净。”
她听不懂“干净”是什么,但却能感觉到这树精没什么恶意。她慢慢收回指甲,往树根里缩了缩,把半个身子埋进腐叶堆——这里比石缝暖和。
老树精便成了她的“窝”。
他教她认猎户下的套子,说“那铁齿咬着腿,比道士的符还疼”;指给她看山壁上画的黄符,说“那玩意儿沾不得,沾了要烧得魂飞魄散”。他还说:“山下的人,不全是苏文远那样给你画影子的。有拿精怪炼丹的老道,也有剥僵尸皮做鼓的邪修,但也有好人,像山那边的哑婆婆,总给过冬的狐狸留窝窝头。”
她把“躲铁齿”“避黄纸”刻在心里,至于“好人坏人”,她还听不明白。
一日,老树精看着她脖子上的铃铛木牌,忽然开口:“你脖子上这木牌,上面刻的是‘白未晞’,是那个画影子的人给你起的名字。你要是喜欢,以后便叫这个名儿。”
她愣住了,低头看着木牌,又抬头望向老树精,那双黑沉沉的眼睛里似乎有了些波动。她记得苏文远,记得他递木牌时的样子,记得他画影子时的专注。虽然不会说话,但她点了点头。
于是老树精开始叫她未晞。
他还教她认山里的植物树木。“那是细辛,叶子像心形的,根能治风寒”“那是何首乌,藤上结的果子紫黑紫黑的,吃了能补身子”“那是断肠草,看着好看,碰不得,沾了要出人命的”……
老树精化不了人形,也不能动,逮着白未晞这个不嫌烦的,便什么都和她说。从山巅的积雪说到溪边的卵石,从春天的花开说到冬天的落雪,仿佛要把八百年的见闻都一股脑儿地告诉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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