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竹林魅影
第六章 竹林魅影 (第2/2页)“朝云,”苏轼放下药碗,声音放缓,却带着不容回避的力量,“此事关乎我的性命,也关乎苏氏满门。你若知道什么,哪怕只是一点点疑虑,都告诉我。现在不说,若日后被外人查出,悔之晚矣。”
泪水终于从王朝云眼中滑落,她扑通一声跪倒在地,哽咽道:“先生……妾身,妾身不是有意隐瞒!只是……只是那事实在蹊跷,妾身也不知是真是假,怕说出来徒增烦恼,又怕……又怕牵连无辜!”
“你说,究竟是什么事?”苏辙也急声道。
王朝云抽泣着,断断续续道:“昨夜……妾身守着先生,起初并未睡着。后来实在撑不住,迷糊过去。半梦半醒间,似乎……似乎听到窗棂有极轻的响动,像是什么东西擦过。然后……好像有一股很淡的香味飘进来,不是府里常用的熏香,倒像是……像是女子用的廉价脂粉,还混着一股……一股像是铁锈,又像是……血腥气的味道。”
苏轼和苏辙同时屏住了呼吸。脂粉味!铁锈腥气!这与苏轼记忆碎片中的气味完全吻合!
“然后呢?”苏轼追问,声音有些发紧。
“妾身当时睡得迷糊,以为是在做梦,就没立刻醒来。后来好像又听到极轻的脚步声,还有……窸窸窣窣的声音,像是在翻找什么。再后来,就什么动静都没有了。等妾身彻底惊醒,天已微亮,先生还在安睡,屋里一切如常,只是……只是屏风上的蓝袍不见了。”王朝云泪眼婆娑,“妾身当时吓坏了,以为进了贼,可查看门窗都完好,又不见丢失其他贵重物品,只有那件袍子……妾身怕说出来,惹先生忧心,又怕人疑心妾身看守不力,甚至……甚至疑心妾身与外人勾结,所以王推官问时,妾身不敢说曾睡着,只说一直守着。可事后越想越怕,今日才敢告诉先生……妾身,妾身真的不知道那是怎么回事!那香味和声音,也可能只是妾身的噩梦……”
不是梦。苏轼几乎可以肯定。有人在他熟睡时潜入书房,拿走了那件可能沾有污渍的蓝袍。这个人带着廉价的脂粉和铁锈血腥气。是那个右手残疾的“货郎”?还是另有其人?
窗棂响动,翻找东西……那人是在找什么?蓝袍?还是其他东西?他拿走了蓝袍,是为了销毁证据,还是为了将来用作要挟?
“你可曾看清人影?或者,听到说话声?”苏辙问。
王朝云摇头:“没有,妾身当时背对着窗户,又睡得迷糊,只隐约感觉到有人影晃动,没看清模样,也没听到说话。”
线索似乎又多了一条,却又戛然而止。潜入者是谁?为何而来?与焦尸案有何关联?与苏轼失去记忆的那段会面,又是否有关?
“朝云,你先起来。”苏轼深吸一口气,扶起王朝云,“此事不怪你,贼人潜入,防不胜防。你且回去休息,今日所言,切勿再对他人提起。”
王朝云含泪点头,踉跄着退了出去。
书房内再次陷入死寂。苏辙脸色铁青:“有人能潜入府中,潜入书房,如入无人之境!兄长,这府里……恐怕不安全了。”
“不是府里不安全,”苏轼缓缓道,目光锐利如刀,“是有人,对我们的动向,甚至对府内格局,了如指掌。知道我那夜醉酒,知道书房位置,知道朝云可能守夜困倦,甚至可能知道……那件蓝袍的重要性。”
“内鬼?”苏辙脱口而出,随即又摇头,“小坡被锁着,朝云娘子看起来不像,其他下人都是多年旧仆……”
“未必是主动为内鬼。”苏轼打断他,“也可能是被人利用而不自知。比如,无意中透露了我的行踪、习惯,或者……被人以某种方式胁迫、引诱。”他想起了小坡的异常,那孩子眉间的旧疤,总是透着一股与年龄不符的阴郁和不安。还有王朝云昨夜偷偷出府送东西……
疑云重重,每个人似乎都有秘密,每件事都透着诡异。
“兄长,现在怎么办?章惇的信,朝云的证词,残疾货郎,潜入的黑影……这些线索搅在一起,我们该从何查起?”苏辙感到一阵无力。
苏轼走到书案前,铺开一张纸,提笔蘸墨,开始梳理:
1.关键人物:右手残疾、汴河口音、面有浅疤、耳下枫叶胎记的中年男子(疑似郑荣或“赵货郎”)。此人九月初七夜于王府竹林可能与己密会,随后可能出现在司马光旧邸附近,最终成为焦尸。
2.关键时间:九月初七夜,自己离席更衣的一盏茶时间(记忆空白)。
3.关键物证:消失的靛蓝直裰(可能染有特殊污渍);出现在焦尸身下的《东坡乐府》残页。
4.关键事件:司马光旧邸火灾及焦尸(死后焚尸);有人深夜潜入苏府书房取走蓝袍(携带特殊气味)。
5.可疑人员:章惇(目击者?参与者?);小坡(行为异常,可能藏匿或处理蓝袍);王朝云(证词矛盾,深夜私会神秘人);程颐(敌对,积极推动调查);蔡京(立场不明,暗中活动)。
6.潜在联系:郑荣与苏轼旧怨;司马光旧邸可能存在的秘密;各方势力对苏轼的攻讦。
笔尖在纸上顿住。所有这些线索,似乎都隐隐指向他,却又缺乏一锤定音的连接。那个残疾男子是连接王府竹林和司马光旧邸的桥梁吗?自己与他密谈的内容是什么?他为何被杀?蓝袍上的污渍是什么?残页如何到了焦尸身下?潜入书房者与这一切又是何关系?
“子由,”苏轼放下笔,眼中重新燃起光芒,“我们分头行动。你继续暗中查访那个残疾货郎,重点查他的人际关系,看他与程颐、蔡京,甚至章惇那边,有没有蛛丝马迹的联系。同时,设法确认焦尸的右手小指旧伤,是否与孙大夫描述的特征吻合。”
“那兄长你?”
“我要去见一个人。”苏轼沉声道。
“谁?”
“王晋卿(王诜)。”苏轼缓缓道,“我是他府上的客人,在他的府邸失踪了一盏茶的时间,还与一个可疑人物密会。无论他知情与否,我都必须去问个明白。有些事,只有主人最清楚。”
“现在?府外都是眼线!”苏辙急道。
“正因为都是眼线,才更要去。”苏轼眼中闪过一丝决绝,“我不能一直躲在家里,那等于默认心虚。我要让他们看看,我苏轼心中无鬼,敢直面任何质询。而且,有些话,只有在王府,才能问得清楚。”
他整理了一下衣冠,走到门边,又停下脚步,回头对苏辙低声道:“小心府里。看好小坡,也……留意朝云。在我回来之前,任何人不得出入。”
说完,他推开门,大步走了出去。秋日的阳光落在他身上,却仿佛带着深秋的寒意。他知道,踏出苏府大门,就意味着将自己彻底暴露在那些窥伺的目光下,暴露在流言蜚语和明枪暗箭之中。
但他别无选择。迷雾必须拨开,哪怕前方是更深的黑暗,或者,是淬毒的刀锋。
苏辙望着兄长挺拔却略显孤寂的背影消失在廊下,心中涌起巨大的不安。他想起章惇信中的那句“浊浪汹汹,恐非人力可挡”。兄长此去,究竟是拨云见日,还是……自投罗网?
他咬咬牙,转身从侧门悄然离去,开始按照兄长的吩咐,去追寻那个右手残疾、耳下有枫叶胎记的幽灵。而苏府之内,被锁在下房的小坡,依旧在恐惧与矛盾的煎熬中挣扎,怀里揣着那个决定命运的布包,目光呆滞地望着窗棂上越来越短的日影。
午时,快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