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世:731的标本
第七世:731的标本 (第1/2页)1941年12月3日,晨7时30分,哈尔滨平房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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冷。
这次是冰窖般的冷,消毒水气味的冷,金属器械反光的冷。
林征醒来时,发现自己躺在一张窄窄的铁床上。床单是粗糙的灰色麻布,洗得发白,但依然能看见陈旧的血渍。头顶是惨白的日光灯,光线刺眼,让刚睁开的眼睛瞬间涌出泪水。
他想动,但四肢都被皮带固定着。
手腕、脚踝、腰部,厚重的皮革带子深深勒进皮肉里。他想挣扎,但身体虚弱得连抬头的力气都没有。
记忆带着刺骨的寒意涌来:
编号:47。
原名?不记得了。
年龄?大概二十岁。
身份:“马路大”(日语:圆木,指实验材料)。
来源:去年在沈阳街头被抓的流浪青年。
现在位置:关东军防疫给水部本部,俗称731部队。
入营时间:27天。
时间:1941年12月。
地点:哈尔滨平房区,731部队本部。
事件:活体人体实验。
林征——现在他只是“47号”——缓缓转动眼珠,观察这个房间。
白墙,白瓷砖,白灯光。一切都是惨白色的,白得像骨头,像死亡。空气里有浓重的消毒水味,掩盖不住更深层的血腥和腐败的气味。房间不大,除了这张铁床,只有一个金属推车,上面摆满了各种器械:手术刀、镊子、锯子、注射器……
门开了。
两个穿着白色防护服的人走进来,戴着口罩和护目镜,看不清脸。但从身高和走路的姿态看,是日本人。
“47号,今天感觉怎么样?”高个子的用生硬的汉语问。
林征没有说话。不是不想说,是说不出来。喉咙干得像砂纸摩擦,嘴唇裂开,渗着血丝。
“血压。”矮个子说。
高个子拿起血压计,粗暴地把袖套缠在林征的右臂上。充气,放气,记录。
“体温。”
一支冰凉的体温计塞进腋下。
“瞳孔反应。”
一只手翻开他的眼皮,刺眼的手电光直射瞳孔。林征本能地闭上眼睛,但眼皮被强行扒开。
检查在沉默中进行。两个日本人像在检查一件物品,一台机器,而不是一个人。
林征的意识在恐惧和虚弱中挣扎。
731部队。
他知道这个地方。历史系研究生的记忆告诉他:这是二战期间日本军国主义最黑暗、最反人类的罪行之一。以防疫研究为名,实则是活体人体实验的魔窟。
而现在,他是实验材料。
过去27天的记忆碎片,像冰冷的刀片一样在脑海里切割:
被抓的那天,他在沈阳街头找吃的。突然被捂住嘴,拖进车里。
运到哈尔滨,扒光衣服,消毒,编号:47。
第一周:注射试验。手臂上扎了十几针,有的发炎溃烂,有的高烧不退。
第二周:冻伤实验。双手双脚泡在冰水里,直到失去知觉,然后观察“治疗”效果。他的左手小指和右脚两个脚趾已经坏死了。
第三周:细菌实验。被强迫喝下含有伤寒杆菌的水,连续腹泻发烧。
昨天:抽了300毫升血,说是“常规检查”。
今天呢?
今天会是什么?
“准备进行今日项目。”高个子说。
矮个子走到推车前,拿起一个笔记本,用日语快速记录着什么。林征听不懂全部,但听到了几个词:“脏器功能”、“耐受极限”、“数据记录”。
然后,矮个子拿起一支注射器。
针筒里是浑浊的液体,淡黄色,像脓液。
“这是什么?”林征终于挤出声音,嘶哑得不像人声。
高个子看他一眼,口罩上方露出的一双眼睛没有任何情绪。“新型疫苗实验。为了大东亚共荣圈的防疫事业,你的贡献会被铭记。”
谎言。
全是谎言。
林征知道,这根本不是疫苗,很可能是某种新培养的病毒,或者是毒气试验的解毒剂——需要先在人体上测试毒性。
针头扎进左臂静脉。
冰冷的液体注入血管。
起初没什么感觉。
但三十秒后,剧痛从注射点开始蔓延。像有无数根烧红的针在血管里流动,所到之处,肌肉痉挛,皮肤发红。
林征咬紧牙关,不让自己叫出来。
这是47号的习惯。这个流浪青年在被抓前就习惯了忍耐:忍饿,忍冻,忍打。现在,忍痛。
“耐受性不错。”矮个子在笔记本上记录。
剧痛持续了五分钟,然后开始减弱。
但林征知道,这不是结束。这只是前奏。
果然,十分钟后,他开始发烧。体温迅速升高,冷汗浸透了粗糙的病号服。他感到恶心,胃里翻江倒海,但空荡荡的胃里什么也吐不出来,只有酸水。
“体温38.7度。”高个子测量后说。
“记录。”
发烧持续了一个小时。
在这一个小时里,林征躺在铁床上,看着惨白的天花板,脑子里却在想别的。
他想起了前六世:
张二狗死在月光下,至少看见了星空。
李振良死在炮火中,至少是为了信念。
赵铁山死在大刀旁,至少砍了八个敌人。
陈树生死在山谷里,至少保护了孩子。
王石头死在洪水里,至少抱着弟弟。
周文彬死在防空洞里,至少女儿可能活下来。
而现在,他要死在这张铁床上,作为一个编号,一个数据,一个“马路大”。
没有尊严,没有意义,甚至没有明确的“敌人”。
那些穿白大褂的人,不是战场上的士兵。他们用科学的冷静,进行着比战场更残忍的杀戮。
“准备第二阶段。”矮个子说。
高个子推来一台机器,连着几根电极。
“心脏负荷测试。”
电极贴在他的胸口。冰凉的凝胶,然后是轻微的电流刺痛。
机器开始运转。心率、血压、心电图,所有的数据都在纸带上划出曲线。
“注射肾上腺素。”矮个子说。
又是一针。
这一次,林征的心脏开始狂跳。像有一只手在胸腔里拼命捶打,每一次跳动都带来剧痛。呼吸困难,眼前发黑。
“心率187。”高个子报数。
“继续观察。”
狂跳持续了十分钟。林征觉得自己随时可能心脏破裂而死。但仪器显示,他还活着。
“耐受性超预期。”矮个子语气里竟然有一丝……兴奋?“准备第三阶段。”
第三阶段是什么?
林征已经没力气问了。
他只是躺在那里,感受着心脏在胸腔里疯狂跳动,感受着高烧带来的眩晕,感受着被束缚的身体传来的麻木。
门又开了。
这次进来的是个年长些的人,同样穿着白大褂,但没戴口罩。一张典型日本学者的脸,戴着圆眼镜,表情严肃。
“教授。”两个助手立刻站直。
教授走到床前,低头看着林征。那双眼睛透过镜片,像是在观察一只稀有动物。
“47号,中国男性,约20岁,体格中等。”教授用流利的日语说,“已进行27天基础实验,表现出了较强的耐受性。今天进行的是‘极限生理机能测试’。”
他转向助手:“第三阶段,缺氧实验。”
林征的心脏猛地一沉。
缺氧。
重庆防空洞里,周文彬就是缺氧死的。那种窒息的感觉,他记得。
但现在,是在清醒状态下,被故意制造缺氧。
高个子拿来一个面罩,扣在林征脸上。面罩连着管子,通向一个阀门装置。
“开始。”
阀门转动。
林征感觉到,吸入的空气开始变稀薄。
起初只是有点呼吸困难,像是爬了很高的山。但很快,窒息感来了。胸口像压着巨石,每一次吸气都像是在抽真空。肺叶在胸腔里徒劳地扩张,却吸不进足够的氧气。
他开始挣扎。
本能地,身体想要摆脱束缚,想要扯掉面罩。但皮带勒得太紧,手腕和脚踝的皮肤被磨破,血渗出来。
“记录挣扎反应。”教授冷静地说。
矮个子在笔记本上快速记录。
缺氧持续了五分钟。
林征的视线开始模糊,意识开始飘散。他知道,如果继续下去,自己就会像周文彬一样,窒息而死。
但就在他即将昏迷时,阀门转动了。
新鲜空气涌进面罩。
他大口大口地呼吸,像溺水的人浮出水面。
“恢复时间?”教授问。
“47秒恢复自主呼吸,1分12秒血氧饱和度恢复正常。”高个子看着仪器说。
“很好。”教授点头,“记录:中国男性青年在持续5分钟严重缺氧后,恢复能力良好。这可能是长期营养不良形成的特殊适应性。”
他在记录本上写下这句话时,语气平淡得像在记录天气。
林征躺在铁床上,呼吸着珍贵的空气,眼泪无声地流下来。
不是悲伤的眼泪,是生理性的,因为缺氧刺激产生的泪水。
但心里,有什么东西在破碎。
人性。
这个房间里,****。
那些穿白大褂的人,那些记录数据的人,那些冷静分析的人,他们都不把床上的人当人。
47号,马路大,实验材料。
仅此而已。
“准备第四阶段。”教授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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