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世:常德的鹰
第九世:常德的鹰 (第2/2页)“不知道。”士兵苦笑,“城被围死了,出不去了。”
林征看了看这几个伤员。
如果带着他们,谁也走不掉。
如果不带……
他想起徐国强,那个在缅甸掩护战友撤退的汽车兵。
想起陈树生,那个用身体保护孩子的八路军战士。
他蹲下身,从怀里掏出最后一点炒面——他自己只剩这一口了,本来准备在最饿的时候吃。
他把炒面分成几份,递给每个人。
“吃了,有力气。”他说。
士兵们愣愣地看着他,然后默默接过,一点点咽下去。
“你走吧,”那个士兵说,“你是狙击手,还能杀鬼子。别管我们了。”
林征摇头。
“一起走。”他说。
他帮着医护兵,用能找到的一切材料做了几个简易担架。然后,他当尖兵,医护兵和一个轻伤员抬着重伤员,其他人互相搀扶,组成一个小队,开始向城西转移。
城西据说还有国军控制的街区,也许能汇合大部队。
但这段路,异常艰难。
日军已经控制了大部分街道,他们只能走小巷、穿废墟、钻地道。
林征拖着伤脚,一瘸一拐地在前面探路。每到一个路口,都要先观察,确认安全,再打手势让后面的人跟上。
他的***成了累赘,但他不舍得扔。这是他的武器,他的身份。
下午三点,他们在一处废墟里短暂休息。
重伤员已经不行了,呼吸微弱。
“兄弟,叫什么?”林征问。
伤员已经说不出话,只是看着他。
林征握住他的手。
那只手慢慢变凉。
又一个。
十七天来,他见过太多死亡。但这一次,是他主动选择带着这些人,然后眼睁睁看着其中一个死在自己面前。
“埋了吧。”士兵说。
他们用瓦砾简单掩盖了尸体。
“等打完仗……再来接你。”士兵对着土堆说,和林征在缅甸听到小王说的话几乎一样。
继续前进。
傍晚时分,他们终于抵达城西。
但这里的情况更糟。
所谓的“国军控制区”,其实只剩下几栋楼,几百人,被日军团团围住。子弹、粮食、药品,都快没了。
“你们来了多少人?”一个军官问。
“六个,都是伤员。”林征说。
军官苦笑:“多六个,少六个,没区别了。”
林征沉默。
他知道军官说的是实话。
常德守不住了。
所有人都知道。
但他们还在守。
“你们狙击分队还有人吗?”军官问。
“应该还有几个,”林征说,“但联系不上了。”
“那你就归我指挥了。”军官说,“今晚鬼子肯定会总攻。我们需要所有能拿枪的人。”
“明白。”
林征被分配到一个二楼窗口的阻击位。这里视野开阔,可以控制前方一片开阔地。
他架好枪,检查弹药。
还剩十二发子弹。
十二次机会。
夜,降临了。
日军果然发动了总攻。
炮火先覆盖了整个街区,然后步兵开始冲锋。
林征在瞄准镜里,冷静地挑选目标。
第一枪,一个机枪手。
第二枪,一个举着指挥刀的少尉。
第三枪,一个扛着炸药包的工兵。
每一枪,都带走一个敌人。
但敌人太多了。
像潮水一样涌上来。
身边的战友一个个倒下。那个从巷子里带出来的士兵,被子弹打中胸口,倒在他旁边。
“兄弟……帮我……多打几个……”士兵说完,就咽气了。
林征点头。
然后继续射击。
第四枪,第五枪,第六枪……
子弹打光了。
他拔出刺刀,装上枪口。
楼下传来日语的喊叫和脚步声。
最后的时刻到了。
林征靠在窗边,看了一眼外面的夜空。
常德的冬夜,很冷,但星空很亮。
他想起了东北老家的星空,和爷爷一起看过的星空。
爷爷说:“好猎手,死也要死得像个爷们。”
他现在不是猎手了,是战士。
但他会死得像个战士。
楼梯传来脚步声。
林征握紧上了刺刀的步枪,站在楼梯口。
第一个鬼子冲上来。
他突刺,刺刀扎进对方胸口。
第二个,第三个……
但第四个鬼子的刺刀,也扎进了他的腹部。
剧痛。
林征踉跄后退,靠在墙上。
血从腹部涌出来,温热的,快速带走他的体温。
更多的鬼子围上来。
但他笑了。
因为他从窗口看到,远处的街道上,有火光——是援军吗?不知道。
但他希望是。
最后的60秒。
林征看着围上来的鬼子,用尽最后的力气,喊了一句:
“常德——还在!”
然后,他用最后一颗手榴弹——一直藏在怀里的——拉响了拉环。
鬼子们惊恐地后退。
但来不及了。
轰——!
爆炸的火光,照亮了常德的夜空。
走马灯开始转动:
东北的深山,爷爷教他打枪。
九一八,爷爷的血染红了熊皮。
一路向南,一路逃难。
参军,第一次打靶,十发全中。
教官说:“你是天生的狙击手。”
常德,废墟,瞄准镜里的十字线。
三十九个确认击杀。
刚才,那个士兵说:“帮我多打几个。”
现在,他做到了。
那个意念如约而至:
“记住他。”
林征的意识在消散前,回应了一句:
“鹰,还在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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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43年11月23日,凌晨1时20分
死亡确认
存活时间:17天(常德巷战全过程)
最后选择:拉响手榴弹与敌同归于尽
死因:腹部刺刀伤+手榴弹爆炸
击杀记录:巷战期间确认击杀42人(最终战3人)
遗言记录:“常德——还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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转生间隙:11.7秒
漂浮。
这一次的漂浮,带着硝烟和血的味道。
沈默的死,是猎手的选择,是战士的结局。干脆,决绝,不留余地。
九份记忆同时涌现,林征的“灵魂”开始感受到某种……重量。
不是痛苦的重量,而是责任的重量。
每一世,他都在用不同的方式,承担着那个时代普通人能承担的最大责任:
张二狗:懵懂地承担了军人的职责。
李振良:用信念承担了知识分子的责任。
赵铁山:用仇恨承担了复仇者的使命。
陈树生:用知识承担了教育者的担当。
王石头:用沉默承担了受害者的苦难。
周文彬:用父爱承担了保护者的角色。
***:用名字承担了受害者的尊严。
徐国强:用技术承担了生命线的守护。
沈默:用枪法承担了狙击手的使命。
九种责任,九种承担。
然后,林征的“灵魂”注意到:
从第九世开始,宿主们的“主动性”越来越强。从被动的死亡,到主动的选择,到最后的同归于尽。
这是一种……成长。
不是他林征的成长,而是这个民族在战争中,从懵懂到觉醒的成长。
然后,新的剧痛。
这一次,疼痛中带着……汽油味和金属味。
轮回第十世,开始。
【历史与战术注解】
常德会战是抗战后期一场极其惨烈的城市攻防战。国民党军第57师(师长余程万)八千将士,面对日军四万余人围攻,血战十六昼夜,最终仅三百余人突围。日军伤亡亦超过万人。
本章通过狙击手沈默的视角,展现的不仅是个人英雄主义,更是绝境中依然保持专业、冷静、精准的军人素质。狙击手的“孤独猎杀”与普通士兵的“集体冲锋”形成对比,共同构成战争的全貌。
沈默最终选择拉响手榴弹同归于尽,这既是狙击手“不留活口”的原则体现,也是常德守军“与城共存亡”精神的缩影。那句“常德——还在!”,既是对敌人的宣告,也是对后人的嘱托:城可破,精神不灭。
从张二狗的懵懂赴死,到沈默的清醒选择同归于尽,这正是《山河故我》要记录的另一条暗线:一个民族在苦难中,如何从被动承受,成长为主动选择牺牲的意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