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世:常德的鹰
第九世:常德的鹰 (第1/2页)1943年11月22日,晨6时10分,常德城东文昌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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静。
这次是绝对的、紧绷的、猎手等待猎物时的静。
林征醒来的第一个感觉,是自己像一块石头,嵌在建筑物的缝隙里。身体保持着一种别扭但稳定的姿势:右肩抵着砖墙,左眼贴在瞄准镜后,呼吸轻得几乎听不见。
瞄准镜的十字线里,是一片废墟的街道。
记忆在静止中涌来:
代号:鹰。
真名:沈默(自己起的)。
年龄:二十六岁。
出身:东北猎人,九一八后流亡入关。
现隶属:国民革命军第74军57师狙击分队。
入常德时间:17天。
击杀确认:38人。
时间:1943年11月。
地点:湖南常德,巷战废墟。
事件:常德会战,被军史学家称为“东方斯大林格勒”的血战。
林征——现在是沈默了——的右手食指虚扣在扳机护圈上。手指修长,稳定,虎口处有长期射击形成的茧。这是一双猎人的手,也是狙击手的手。
他保持着这个姿势已经两个小时。
从凌晨四点潜伏到位,到现在晨光熹微,身体几乎没动过。左腿开始发麻,右肩抵墙的位置开始酸痛,但他像真正的石头一样,毫无反应。
沈默的记忆告诉他:常德保卫战已经打了半个月。57师八千将士,面对数倍于己的日军,死守孤城。现在城防已经崩溃,转入巷战。每条街,每栋楼,每个废墟,都在争夺。
而他的任务,就是在这片废墟里,像鹰一样,猎杀有价值的日军目标:军官、机枪手、通信兵、炮兵观察员……
十字线缓缓移动。
街道尽头,一队日军正在小心推进。大约一个小队,五十人左右。领头的是个中尉,手里拿着地图,正在和旁边的军曹说话。
距离:四百二十米。
风向:东南,微风。
修正:向右偏两个密位。
林征的呼吸更加缓慢。
他在等待。
狙击手的第一课:耐心。等目标停下,等目标暴露,等最佳的射击时机。
那个中尉在一处断墙后停下,举起望远镜观察前方。
就是现在。
林征的手指轻轻压下扳机。
砰——!
枪声在清晨的废墟里格外清脆。
瞄准镜里,中尉的头猛地向后仰,钢盔飞起,身体向后倒下。
“敌袭——!”
日军小队立刻卧倒,机枪开始向大致方向扫射。
但林征已经不在那个位置了。
枪响的瞬间,他就收枪、转身、沿着预先规划好的路线撤退。动作流畅得像演练过千百遍。
三分钟后,他出现在两百米外的一栋二层小楼的废墟里。新的狙击位,新的视角。
这就是巷战狙击手的生存方式:打一枪换一个地方,让敌人永远不知道你在哪里。
他靠在断墙后,从怀里摸出一个小本子和铅笔。
翻开,在“11月22日”那一页,画下一道竖线。
第三十九个。
本子已经写了大半。从11月6日入城至今,17天,39个确认击杀。大多是军官和技术兵种。
但这还不够。
远远不够。
林征合上本子,重新进入潜伏状态。
沈默的记忆碎片涌来:
东北老家的深山,冬天跟爷爷打狍子。
爷爷说:“好猎手,要懂得等。”
九一八那年,爷爷被鬼子杀了,因为不肯交出一张熊皮。
他一个人逃进关内,一路向南。
参军,因为枪法好,被选入狙击分队。
教官说:“你现在不是猎人了,是战士。猎物不是动物,是侵略者。”
他说:“我知道。”
所以他现在代号“鹰”。
在常德的废墟里,猎杀侵略者。
上午九点,他转移到了第三个狙击位——一座被炸塌一半的教堂钟楼。
这里视野极好,可以控制三条街道的交叉口。但也很危险,一旦被发现,很难撤退。
但他还是上来了。
因为从这个位置,他看到了一个重要目标。
大约六百米外,一栋相对完好的建筑前,停着几辆摩托车。几个日军军官正在那里开会,其中一个佩戴大佐军衔。
联队长级别。
如果能击毙他……
林征调整呼吸。
距离太远,超出他手中“中正式”步枪的有效射程。而且风向不稳,建筑废墟间有乱流。
但他想试试。
他慢慢调整姿势,把枪架在一根断裂的横梁上。瞄准镜的十字线对准那个大佐。
计算。
距离:六百一十米。
风向:乱流,难以修正。
目标移动:正在踱步,每隔五秒停顿一次。
他必须等目标完全静止的那一瞬间。
十秒,二十秒,三十秒……
大佐在和一个少佐说话,偶尔挥手。
一分钟。
林征的手指搭在扳机上,呼吸几乎停止。
就在大佐转身,面对这个方向,停下脚步的瞬间——
砰!
枪响。
但几乎是同时,一阵强风从废墟间刮过。
瞄准镜里,林征看到大佐的肩膀爆出一团血花——打偏了!
不是致命伤。
“钟楼——!”
日军立刻发现了枪声来源。机枪、步枪同时向钟楼开火。子弹打在砖石上,溅起无数碎屑。
林征收枪就撤。
但这次没那么容易了。
他刚爬下钟楼,就看到一队日军从侧面的街道包抄过来。至少二十人。
被包围了。
他没有犹豫,转身钻进旁边一条小巷。巷子很窄,堆满瓦砾和尸体。他跳过一具国军士兵的遗体——是个年轻的孩子,最多十八岁,眼睛还睁着。
对不起,林征在心里说,没能带你回去。
巷子尽头是死胡同。
一堵三米高的墙。
墙上有几个弹孔,可以当脚蹬。
林征把枪背在身后,开始攀爬。手指扣进弹孔,脚踩在缝隙里,一点一点往上挪。
身后传来日语的喊叫和脚步声。
快!
他爬到墙头,翻身跳下。
落地时左脚踩到一块碎砖,脚踝传来剧痛——扭伤了。
但他顾不上。一瘸一拐地继续跑。
前方是一个被炸毁的院落,院墙塌了一半。他冲进去,躲在一口倒扣的水缸后面。
追击的脚步声在墙外停下。
“分头搜!”日语命令。
林征屏住呼吸。
他从腰带上取下一颗手榴弹,拧开后盖,把拉环套在小指上。
如果被发现,就拉响它。
不能当俘虏。
这是沈默的原则,也是所有狙击手的原则。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
脚步声在附近徘徊,但没人进这个院子。
大概过了十分钟,脚步声远去。
林征松了口气,但手指还扣着拉环。
他慢慢探出头观察。
院子里空无一人。院墙外,街道也暂时安静。
安全了。
他瘫坐在地上,检查脚踝。已经肿起来了,青紫一片。每动一下都钻心地疼。
但还不能休息。
他必须继续移动。
狙击手在一个地方停留超过十分钟,就是找死。
林征咬着牙站起来,拖着伤脚,一瘸一拐地穿过院子,从后门出去。
后门连着一条更窄的巷子,巷子两边都是烧焦的房屋。
他沿着巷子慢慢走,每一步都疼得冒冷汗。
走了大约一百米,他听到前方有声音。
不是日语,是中文。
低声的交谈,还有……**?
他警惕地靠近。
巷子尽头,一个半塌的房子里,有几个人影。
是国军士兵。大约五六个人,都带着伤。一个医护兵正在给一个重伤员包扎,但绷带已经用完了,只能用撕下来的衣服布条。
林征犹豫了一下,然后走过去。
“谁?!”一个士兵立刻举枪。
“57师,狙击分队。”林征说,出示了自己的臂章。
士兵放下枪,眼神里是疲惫和绝望:“你们还有人?”
“就我一个。”林征说。
他看向那个重伤员。腹部中弹,肠子都露出来了,脸色惨白,眼看就不行了。
医护兵摇摇头。
“兄弟,哪部分的?”林征问那个还能说话的士兵。
“169团的。”士兵说,“我们连就剩这几个了。”
林征沉默。
169团,他知道。三天前在东门血战,几乎打光了。
“你们打算怎么办?”他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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