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卷:觉世真言 第十一章:倒计时
第一卷:觉世真言 第十一章:倒计时 (第2/2页)首先看到的,是一层深蓝色的绸布,颜色已经有些褪旧,但依然完好。绸布包裹着一个长方形的物体。
修复师用机械臂轻轻掀开绸布的一角。
里面是一个略小的、同样黑漆的木匣。但这个小匣子没有锁,只是在搭扣处贴着一张更小的封条,上面写着:
“崇祯十六年腊月,赵士锦手录。付与后来者。”
字迹与陈思源手中的残页完全一致。
“还有一层。”观察窗外有人低声道。
修复师继续操作。小木匣的搭扣很容易打开。盖子掀开。
这一次,终于看到了内容。
不是预想中的线装书或册子,而是整齐叠放的一摞纸页,纸张大小不一,但都被仔细地压平。最上面一页,是工整的楷书:
《浙江海防巡查录》
赵士锦谨记
崇祯十五年春至冬
下面是一行小字:“此行所见,触目惊心。然位卑言轻,无力回天。唯录其实,存此照鉴。后世君子,或可取信。”
陈思源感到心脏剧烈跳动。这就是那份完整的原始记录,赵士锦巡查浙江海防的全部见闻。
修复师开始逐页检查纸张状况。得益于木匣的密封和稳定的保存环境,纸张虽然泛黄,但整体完好,没有粘连或脆化。字迹清晰,墨色沉静。
他们用软毛刷轻轻清理页边可能存在的微尘,然后将第一页放置在特制的支架上,启动多光谱扫描仪。
高分辨率的图像实时传输到观察窗外的屏幕上。
所有人都能看到那些三百多年前的文字:
“正月十六,抵宁波卫。卫指挥使率属迎,然甲胄不全,面色惶惶……”
“查火药库,存药仅三成,且受潮结块。责之,库吏跪泣曰:饷银久欠,无以购硝磺……”
“观水师演操,战船十存其二,余皆搁浅滩涂,船板朽烂……”
“访老匠沉翁,年八十有一,言少时见私坊造船之精,远胜官厂。叹曰:若朝廷善用此技,何至于今……”
一页页,一句句,一个王朝末路的细节,毫无遮掩地呈现在所有人面前。
没有激昂的控诉,只有平静的记录。但正是这种平静,让观者感到更深的寒意。
观察窗外鸦雀无声。只有扫描仪轻微的嗡鸣,和修复师偶尔的低语。
文献处理组的郑老师站在陈思源身边,低声感叹:“字字泣血啊……这才是真正的历史。”
扫描工作进行得很慢。一上午,只完成了不到三分之一。但每一页被扫描、放大、呈现,都像打开一扇通往过去的窗。
中午休息时,陈思源和方雨被允许进入操作舱的外围缓冲区,隔着玻璃近距离观察那些尚未扫描的纸页。
方雨指着一页上的插图,压低声音:“你看这个。”
那是一幅简单的线条图,画的是一个火铳的剖面结构,旁边标注着尺寸和用料。图下方有文字:“此铳为闽省匠人所造,射程百二十步,精度胜官铳倍余。然工部不予采买,谓‘制式不符’。”
“技术细节,”陈思源轻声说,“他们连这个都记录了。”
“不只是记录。”方雨指着另一页上密密麻麻的数字,“这是成本核算。私坊造铳,连工带料,每杆需银八两。官局造铳,账目列支十五两,实得之铳,粗劣不堪。”
腐败,僵化,对民间技术的漠视和压制……所有导致王朝崩溃的病灶,在这些冷静的数字和图画中,一览无余。
五
第一天的开启和扫描工作,在傍晚时分暂时结束。已扫描的文献被重新放回内匣,整个木匣被移入一个临时保险库,由专人二十四小时值守。
工作组成员回到会议室,进行初步小结。
所有人的表情都很凝重。文献的内容超出了大多数人的预期——它太具体、太完整、太具有冲击力。
“文献的学术价值毋庸置疑。”研究方向组的一位学者率先发言,“但……内容很敏感。它详细记录了明末军事系统的腐败和技术断层,这会不会被解读为对某个历史时期的全盘否定?会不会被用来煽动某种历史悲情?”
“历史研究不能因为‘敏感’就回避。”另一位学者反驳,“这些是客观事实。我们应该思考的是,如何从这些事实中汲取历史的教训,而不是担心它‘被利用’。”
“问题就在于‘被利用’。”纪律监督员开口了,他是个中年男子,表情严肃,“网络上的舆论大家也看到了。这么完整的文献一旦公开,会被如何解读、如何传播,我们必须有预判和预案。”
杨副院长一直沉默着,此时敲了敲桌面:“文献内容,在工作组内部严格保密。后续的研究和发布,必须按照审批程序进行。今天大家辛苦了,先回去休息。明天继续。”
散会后,陈思源走出故宫,天色已暗。
他打开手机,加密频道里有“刃”的留言:“扫描图像已通过内部网络漏洞获取部分。内容确凿,震撼。但网络安全组已经注意到异常数据流,正在追查。从明天起,图像传输渠道需要更换。”
“启明”的账号在傍晚更新了一条极其简短的状态,只有三个字:
“看见了。”
没有视频,没有音频,没有解释。
但无数人在这三个字下面留言、猜测、等待。
陈思源看着那三个字,忽然明白了。
“启明”也许早就“看见”了——不是通过今天的扫描仪,而是通过她自己的方式,在更早的时候,就知道了木匣里的内容。
她的所有行动,都是为了推动这一天到来。
而现在,她看见了,所有人都将陆续看见。
光,已经照进了木匣。
而更大的风暴,或许才刚刚开始。
【历史闪回线】
公元2008年,夏。故宫地库。
一场大规模的“文物藏品清查与保护状况评估”工作正在展开。由于藏品数量浩瀚,工作被分成多个小组,同时进行。
实习生小赵被分到“未整理特藏区”小组。他干劲十足,拿着清单,对照着储藏架上的编号,一件件核对、记录。
“GJ1951.0739……GJ1951.0740……GJ1951.0741……”他一边念,一边打勾。
走到第七排时,他愣了一下。清单上写着“GJ1951.0743:黑漆木匣(吴昌硕旧藏)”,但储藏架上对应的位置,是空的。
“0743号不见了?”小赵心里一紧,赶紧报告给带队的老师。
老师过来查看,也皱起眉:“是不是之前挪动了?查一下出入库记录。”
查询结果让人困惑:最近十年,这个木匣没有任何调阅或移动记录。
“难道是被盗了?”一个可怕的念头闪过。但地库安保严密,可能性极低。
“再仔细找找,会不会放错位置了?”老师命令。
整个小组在“未整理特藏区”展开了地毯式搜索。两个小时后,终于在第五排一个不起眼的角落,找到了那个黑漆木匣。它被错误地放在了GJ1951.0723的位置上,标签也贴错了。
“怎么回事?”老师厉声问。
负责第五排登记的另一个实习生小钱脸色发白:“我……我当时可能看花眼了,把‘0743’看成了‘0723’……标签贴错了,就放错了……”
一次粗心,差点导致一件重要文物在清查中“消失”。如果当时没有仔细核对,这个木匣可能会被当作“位置不明物品”单独封存,甚至可能在未来的整理中被误处理。
老师狠狠批评了小钱,并重新制定了更严格的核对流程。
事后,已经退休的老韩听说了这件事,特意来了一趟地库。他看着那个失而复得的木匣,久久不语。
“老朋友,”他低声对木匣说,“你又躲过一劫。看来,你注定要等到真正属于你的时刻。”
他找来一张新的、更醒目的标签,工整地写上编号和名称,贴在木匣侧面。然后,他搬来一个轻质合金支架,将木匣单独放在上面,并在支架上贴了张便签:
“重要文献,传承有序。开启需专项审批。韩,2008年7月。”
这样,它就不会再被轻易忽视或弄错了。
做完这一切,老韩站在地库里,环顾四周。数以万计的文物,沉睡在恒温恒湿的黑暗中,每一件都有自己的故事,都在等待被讲述的时刻。
“我会退休,会离开。”他对着满库的寂静说,“但总会有人来的。一代又一代,总会有人记得,有人寻找,有人把故事讲下去。”
他关掉灯,锁好门。
脚步声在空旷的走廊里回响,渐渐远去。
木匣在支架上,沉默而稳固。
它已经等了太久,不介意再多等一些年。
但它知道,那个时刻,正在一步步靠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