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卷:神器归宗 第四章:伏笔与暗流
第六卷:神器归宗 第四章:伏笔与暗流 (第2/2页)“情况越来越复杂了,”沈教授声音低沉,“‘重光工程’追索的是明确的、有历史记载的文明瑰宝。但现在,似乎有另一股暗流,在追寻着可能隐藏在历史缝隙甚至神话背后的、更加隐秘和难以定义的东西。这两条线,可能会在某个意想不到的点上交汇。”
陈思源感到一种前所未有的紧迫感。文物的归家之路本就艰难,如今又可能卷入更深不可测的谜团与争夺之中。但无论如何,路必须走下去。文明的复兴,既要把被夺走的夺回来,也要把被掩盖的看清楚。
【历史闪回线】
公元1909年,英国伦敦,大英博物馆东方写本与印本部。
斯坦因从敦煌运回的第一批写本和绢画,已经完成了初步的清理、编号和分类。宽敞的研究室里,数位受雇于博物馆的学者和助手,正在灯下埋头工作。空气中飘散着修复胶水、旧纸张和墨迹的混合气味。
负责主持这批敦煌文献编目与早期研究的,是汉学家霍林奈(LionelGiles,翟林奈)等人。他们面对眼前堆积如山、跨越数百年的汉文、藏文、粟特文、回鹘文乃至梵文写卷,既感到学术发现的巨大兴奋,也面临着语言、文化和知识储备上的严峻挑战。
一位年轻的助手拿起一卷汉文《金刚经》写本,看着上面工整的唐代楷书,努力辨识着。“霍林奈博士,这个字……似乎是‘般若’的异体?还有这里的批注,笔迹不同,内容像是读者的心得?”
霍林奈走过来,戴上眼镜仔细看了看。“是的,这是唐代常见的写经体。批注可能出自后来的僧侣或学者。把这些细节都记录下来,包括纸张质地、墨色、印章、乃至每一处涂改和破损。这些信息,未来可能帮助我们厘清写本的流传和阅读史。”他顿了一下,语气中带着一种混合了占有感和使命感的复杂情绪,“这些珍宝,在东方那个偏僻的洞窟里沉睡了近千年,几乎被遗忘。现在,它们来到了伦敦,来到了世界上最先进的学术机构。我们的责任,就是解读它们,让它们蕴含的智慧重见天日,丰富全人类的知识宝库。”
在他的认知里,大英博物馆和西方学术界的“拯救”与“研究”,赋予了这些来自遥远东方的文献以新的、更高的价值。至于它们是如何来到这里的——那个叫王圆箓的道士、那些银元交易、以及背后帝国扩张的影子——似乎被有意无意地淡化,成了宏大“学术事业”中一个不甚重要的注脚。
另一位研究员正在研究一幅色彩绚丽的敦煌绢画《弥勒经变》。他被其精湛的画工和丰富的细节深深吸引,但对其表现的佛教净土场景、人物关系、以及其中可能蕴含的中原与西域艺术交融的风格特征,理解起来却颇为吃力。他需要不断查阅有限的参考资料,并时常向霍林奈请教。“东方艺术的表现逻辑,与我们熟悉的希腊-罗马传统或基督教艺术截然不同,”他感叹道,“理解它们,需要进入一种完全陌生的象征和叙事体系。”
这种文化隔阂是真实的。早期西方敦煌学研究,不可避免地带着西方艺术史和宗教学的视角与问题意识。他们从中寻找佛教传播的证据、中西交流的线索、以及“异域”的艺术风格。这些研究固然取得了重要成果,开创了敦煌学这一国际显学,但其视角终究是“他者”的、抽取式的。文献和艺术品脱离了敦煌石窟的整体语境、脱离了河西走廊的历史脉络、脱离了华夏文明吸收转化外来文化的宏大进程,被单独置于西方学术的解剖台上,按照西方学科的分类法进行切割、归类和分析。
与此同时,在地球另一端的中国,少数先知先觉的学者,如罗振玉、王国维等人,已经通过伯希和提供的部分照片和目录,了解到敦煌遗书的价值,痛心疾首于国宝的流失,并开始了艰难的早期研究。他们凭借深厚的国学功底,能更深刻地理解文献内容,但却苦于无法见到原件,研究如同隔靴搔痒。这种学术上的被动与屈辱,与伦敦研究室里的“学术繁荣”形成了刺眼的对比。
霍林奈等人或许隐约知道中国学者的关切,但在那个西方中心主义盛行的年代,他们更倾向于将敦煌学视为一门新兴的、应由西方主导的国际性学问。他们撰写论文、出版图录、举办讲座,将敦煌的“发现”和早期研究成果,纳入西方知识生产的体系之中,并以此奠定了自身在该领域的权威地位。
这种学术上的“先占”与话语权的垄断,其影响是深远的。它意味着,在很长一段时间里,关于敦煌乃至许多其他非西方文明遗产的研究范式、问题设定、价值评判,很大程度上是由西方学界主导的。原属国的学者,不得不首先学习西方的语言、方法和理论,才能参与到对自己文化遗产的国际讨论中,并常常处于“追赶”和“回应”的位置。
历史闪回线中的这一幕,与当下大英博物馆谈判桌上的僵局,以及国际学术界围绕文物归还的话语权争夺,形成了跨越百年的回响。当年,文明的记忆载体被物理剥离,其解释权也随之被部分转移。今天,“重光工程”和法律战、舆论战,正是在试图扭转这种态势,不仅让文物回家,也要让文明的解释权和叙事权,回归其真正的文化母体。
霍林奈不会想到,百年之后,会有来自中国的学者,携带着名为“文明之心”的超级智能和“文物基因图谱”的尖端科技,重新叩响大英博物馆的大门,不仅索要实物,更在挑战其赖以生存的历史叙事和道德合法性。文明的潮水,在漫长的迂回之后,正以不可阻挡之势,拍打着旧日帝国堡垒的墙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