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百七十四章 回京
第六百七十四章 回京 (第1/2页)春风踩着融雪的碎响,拂过北境新修的官道。
车轮碾过平整的石板,发出规律而沉稳的滚动声,不再有当年深一脚浅一脚踩进苏州城外的泥泞,也听不到土匪窝里吱嘎作响的破车轴,顾怀斜倚在铺了厚实锦褥的车厢里,百无聊赖地掀开一线车帘,目光掠过车窗外无边无际的、在早春微寒中奋力铺展的嫩绿原野,嘴角习惯性地撇了撇,北平城那青灰色的巨大轮廓已在天际线上隐隐绰绰,像一头蛰伏的巨兽,沉默地等待着它的主人,或者说,它的囚徒。
风灌进来,带着泥土解冻的潮气和远处隐约的草木萌发味道,车外景致飞掠,道旁是新栽不久、尚显单薄的柳树,枝条抽出嫩黄的芽,更远处,是大片被平整过的田亩,垄沟笔直,泛着深褐色的油光,已有穿着破旧袄子的农人,迎着春光扶着木犁劳作,整个图景显示出一股生机勃勃的味道。
“说实话,”顾怀忽然开口,声音带着点刚睡醒的慵懒,又像在自言自语,“估计现在很多人都在想我会不会坐上那个位置,想得抓心挠肝,彻夜不眠。”
“嗯。”一旁传来应答的鼻音。
“你的反应比我想象中要平淡得多,少爷我可是要当皇帝了诶,”顾怀说,“当皇帝好累的。”
“你又没得选,而且坐不坐,你都是你。”莫莫的声音平平板板,没什么起伏,像在陈述一个天经地义的真理,她没有穿侍女的衣物,但也没有着锦服,只是普普通哦那个的襦裙外面松松罩了件靛青夹袄,乌黑的头发只用根木簪草草挽着,几缕碎发垂在光洁的额角,她没看顾怀,目光落在自己膝盖上摊开的一本薄册子上。
春日的风带着泥土解冻的腥甜和草木萌动的清新,穿过敞开的半扇车窗,轻柔地拂过顾怀的脸颊,撩动莫莫颊边的碎发,风里有新裁柳枝的嫩绿气息,柔韧的枝条在官道旁摇曳生姿,那抹鲜活的绿意,猛地撞进顾怀眼底。
太像了。
像极了那年,也是这样的季节,也是这样湿漉漉的空气,也是这样一条黄土官道,通向一座名为苏州的城池,那时的风里,似乎也飘着这种菜花初绽的、若有若无的甜香,他身边,也有这个黑黑瘦瘦、沉默得像块小木头的小丫头。
他的目光落到莫莫正在看的那本簿册上,心想这就是那家伙留给你的锦囊妙计?这一路走过来愣是不让自己看,也不知道上面到底写了些什么东西。
察觉到莫莫的眼神有些飘忽,他问道:“还在想夏则那老狐狸?”
莫莫抬头看了他一眼:“嗯,他头发该掉了。”
顾怀愣了愣,忍不住笑出了声,引得官道旁几个推着独轮车赶路的农人侧目,他浑不在意,只觉得心头畅快:“何止掉头发?我估摸着,他这会儿正满西夏地寻摸,看看哪个倒霉蛋长得有几分像你,好塞进那身宫裙里,替你上朝--说不定还得逼着人家学你当初批奏折时那愁眉苦脸的样子。”
莫莫抿了抿唇,没说话,但顾怀清晰地看到她柳叶一样的眼睛里飞快地掠过一丝极淡的笑意,像投入湖心的石子漾开的涟漪,她伸手从自己腰间挂着的小布袋里掏了掏,摸出一块晒得半干、带着清甜气息的杏脯,然后,一只小手很自然地伸过来,精准地将杏脯塞进了顾怀正笑得开怀的嘴里。
熟悉的动作,熟悉的味道,酸甜的汁水在口中化开,带着阳光的味道,瞬间将顾怀从对夏则幸灾乐祸的想象中拉回现实,他下意识地咀嚼着,看着莫莫那张在春日暖阳下显得格外白皙清丽的小脸,心头蓦地一软,又涌起一股难以言喻的感慨。
时间好像真的没有在他们身上留下太多深刻的划痕,地位变了,身份变了,经历了一场又一场足以搅动天下风云的变故,从苏州城外的野人,到黑风寨的二当家,再到名动天下的靖王,以及流落西夏、失而复得的公主女帝...兜兜转转,穿过莽莽群山和权力漩涡,此刻并肩坐在春光里的两个人,仿佛依旧是当年那两个相依为命、挣扎求存的少年和少女,那些猜忌、疏离、怨怼,在那个简陋书房里的激烈碰撞和无声和解之后,如同北地初春的薄冰,在阳光下悄然消融。
莫莫又拿起一枚果脯,依旧递到他嘴边,顾怀就着她的手吃掉,满足地咂咂嘴,才注意到她一直没搭话,只是安静地看着他,那双清澈的柳叶眼在车厢的幽暗里像两泓沉静的深潭。
“怎么了?”顾怀伸手,习惯性地想去揉她的头发,指尖触到的不再是记忆中微黄细软的触感,而是梳理得光滑柔顺的发髻,他手指顿了顿,转而轻轻捏了捏她的耳垂,那里还是熟悉的微凉,“心疼夏老头了?还是心疼你西夏女帝的位置?”
莫莫摇摇头,声音轻得像怕惊扰了车厢里浮动的光尘:“那个位置坐起来一点都不舒服。”她顿了顿,补充道,“夏相...他会有办法的,他总说有办法。”
“他有个屁办法!”顾怀嗤之以鼻,“仔细想想,找不到合适的人,就无非再找些神神叨叨的借口,说什么陛下感念民生多艰,决定闭关祈福几年,或者微服私访体察民情去了,反正...人不见了,担子还得他挑着--这样也好,省得他老打你的主意。”
莫莫没有说话,车厢里安静下来,只剩下车轮规律的滚动声和马蹄踏在湿润泥土上的“哒哒”声,顾怀也不再闹腾,重新歪回软垫,目光投向窗外飞速倒退的风景。
“仔细想想,这些年...”他忽然开口,声音低沉了些,“其实挺没意思的。”
莫莫翻书页的手指顿了顿。
“你被夏则弄去西夏当女帝那会儿,”顾怀像是在对莫莫说,又像是在对着窗外流动的春天自言自语,“我回了趟京城,其实现在倒回去看,赵轩应该是从那时候起身体就有问题了,只是没和我说,那家伙估计一早就盘算好了要怎么给我挖个坑,才让我把西北西南都走了个遍,等我回到京城的时候,他就只剩下一口气了。”
“赵轩死以后,我原本想着,能凑合过,就少些风波,可朝廷那帮人...嘿,一个个眼睛都盯着龙椅下面空出来的那块地,恨不得把对方生吞活剥了,太子也不老实,我还能怎么办呢?只能送太子去一家团聚,结果事后还得帮他养孩子。”
他顿了顿,仿佛在咀嚼那段混乱而沉重的日子:“那次事情差点就闹大了,我其实已经做好了北境和南方开战的准备,好在最后跟他们扯皮,扯来扯去,各退一步,我终于能放开手脚经营北境,粮草、兵员、器械,该给的给,少给我使绊子,而我呢...呵,就把小皇帝带在身边,护他周全,当什么劳什子的帝师加摄政王。”
莫莫静静地听着,没有插话,像一株安静扎根的小树。
“再后来,就是跟辽人打,”顾怀的语调没什么波澜,像是在讲别人的故事,“打得天昏地暗,尸山血海,我想北伐,他们想趁大魏没缓过来,狠狠咬上一口,大家情投意合,那就打呗,灵丘、白沟河、北平、燕山...一场接一场,没完没了,打赢了,也杀累了,再后来...”
他长长吐了口气,像是要把胸中积压的浊气都吐出去:“迁都,我把京城从汴梁,搬到了北平,就现在咱们要进的这城,为什么?因为只有逼着他们跟我一起往前走,才不会有人在我北伐的时候拖我后腿,离前线近点,省得他们整天在背后叽叽歪歪,当初为了这事儿,朝堂都差点被杀个半空。”
“后来呢?”她轻声问,声音像投入深潭的小石子。
“后来?后来就是跟辽国赌国运了,”顾怀说,“硬碰硬,死磕,靠着从高丽倭国那边压榨出来的底气,还有金国这记埋了很多年的暗手...”
“还有西夏,”莫莫补充道,“夏相那段日子没少犯愁。”
“...好吧,还有西夏,再靠着卢老在后方把粮草、兵源榨到了极限,靠着李易、陈平这几个将领在阵前玩命,也靠着...一点点运气吧,”顾怀笑了笑,“总之是打进了上京,把辽人的骨头和脊梁打折了,我啊,就想着,该去接你回家了。”
“我没在北平住过。”
“这你可没得选,我都没得选。”
“汴京的宅子呢?”
“本来想着卖掉,后来想着怎么也是我们住过很长时间的家,也是赵轩那家伙留下的一点念想,就锁了门,看看以后还有没有机会再回去。”
“有点浪费。”
“是啊,有点浪费,更可气的是当初修北平的宫城--也就是紫禁城的时候,我还没批工部递上来要修豪气点的折子,当时谁能想到最后会是我自己住进去?真是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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