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50章 终须一别
第550章 终须一别 (第2/2页)在陇右、关西、关东诸派都被朝廷收拾明白的局面下,江南的世家豪强在庙堂上的声音,根本不足以庇护他们的利益。
面对朝廷刻意的牵连,江南的世家豪强能做的只有叛乱,但他们的叛乱对于大汉来说,根本就不算什么。
庙堂上的陇右诸派,甚至希望朝廷能在江南继续扩大规模,毕竟经过四次京察后,他们都明白了自家陛下想要的是足够的罪民。
如果朝廷在江南获得了足够的罪民,那自家陛下兴许也能消停一段时间。
在这种诸派推波助澜的情况下,江南的京察可以说进行得十分顺利,除了部分叛乱外,整体都达到了刘烈的预期。
“不过四个多月时间,便查出了一千多有品秩的官员和上万吏员,这江南之地还真是温柔乡,能将人迷惑如此。”
六月中旬,洛阳东上阁内。
刘烈看着手中奏表,忍不住开口嘲讽起了这些被查处的官吏。
面对他的嘲讽,眼下在吏部当差的严可求则是躬身道:“江南蛀虫自然不少,不过主要还是江南那些世家豪强的手段太多。”
“此次一百五十四家被抄没,牵连八万七千六百五十七人,抄没田亩府邸及钱粮甚多,尚在计数之中。”
“此外,诸世家豪强之中查出隐匿人口二十四万七千余人,眼下尽皆圈禁府中,等待朝廷安置。”
“眼下尚在江东、两浙京察,尚未进入江西、湖南、福建、岭南等处。”
对于江南京察,刘烈选择的是由北向南,缓慢京察,直到入冬再进入岭南京察。
正因如此,繁华富庶的江东两浙便成为了首选,而当地的情况也并未令刘烈失望。
不过失望是一回事,满不满意则是另一回事。
“江东两浙,尚需多久能查完?”
刘烈询问严可求,严可求闻言作揖道:“尚需不少时间,最快也要到八月才能结束。”
江南人口一千七百余万,光江东两浙就占据八百余万,难度不比查两三个道要小。
不过若是把江东两浙的问题解决了,江西、湖南和福建、岭南等处就好解决多了。
刘烈听后在心里稍微算了算,光是眼下查出有问题的官吏和世家豪强,所能牵连的人口就不下二十万。
二十万若是放在其他地方也足够了,但对于江东两浙还不够。
江东两浙能牵连的人口还有很多,哪怕其中不少都是无辜之人,但比起彻底掌控岭南,这些人的牺牲便不算什么了。
想到此处,刘烈开口道:“不着急,慢慢查,查仔细了。”
严可求闻言,当即便明白了自家殿下的态度,而东上阁内当差的敬翔、谢瞳、张瑛、郭恕等人则是脸色各异。
“是……”严可求躬身行礼应下此事,刘烈则是看向张瑛,询问道:
“岭南道各处户口几何,内阁可有存档?”
“回禀殿下,有。”张瑛躬身应下,而他身旁当差的谢瞳已经起身去找来了文册,双手呈给了刘烈,并开口介绍道。
“至去岁九月中旬,岭南道三司奏表:岭南道有五十八万四千六百二十七户,二百九十四万五千七百五十二口。”
“其中岭东什五,岭西什三,安南什二,二千六百余万亩耕地大抵也是如此。”
谢瞳开口介绍,刘烈目光扫视文册内容,见到岭西只有近百万人口,其中三成还是蛮民,而安南六十万则近半蛮民后,他便合上了文册,目光投向了严可求。
“将岭南道人口耕地文册及此次京察目前犯民文册发往陇右,请陛下决断。”
尽管刘继隆已经说过,要将江南京察的许多百姓发配岭南,但刘烈还是准备再次询问。
严可求闻言也附和似的点了点头,随即作揖接下了此事:“臣领教令……”
眼见刘烈没有什么吩咐,严可求也就带着文册退出了东上阁。
在他走后,东上阁内又再度安静了下来。
尽管江南京察中牵扯的官吏有许多都是陇右和关西的官吏,但对于已经决定断腕的各派来说,他们早已成为了弃子。
没有人为他们求情喊冤,他们就好像无人在意那般被清扫出了官场。
在这种情况下,洛阳城内的快马带着文册向陇右道疾驰而去。
一个多月后,严可求的奏表与高骈、李阳春的奏表先后送抵张掖。
由于正值雨季,刘继隆在张掖城内的临时行宫内休息,可以安静的将这些奏表看完。
说是行宫,其实就是个普通的院子,与山丹的院子差距不大,所以张淮深也坐在了刘继隆旁边的次位。
“某准备调颍川郡王王建前往北庭,不过不是大都护,而是北庭都督,大都护依旧由汝兼任。”
刘继隆看向张淮深,张淮深听后颔首:“臣无异议。”
见他答应,刘继隆便看向堂内坐着的赵英,对他吩咐道:“以黔中道都督,颍川郡王王建任北庭都督,以张归厚代黔中都督。”
“准渤海郡王高骈致仕回京,以临洮郡王李阳春总制云南三司,以刘松任岭南道都督,葛从周任云南都督。”
“以张归霸、庞师古任云南副都督,杨师厚、刘鄩、王彦章、方瑛任兵马使。”
“以聂夷中任云南布政使,李山甫任云南按察使,袁……”
在刘继隆开口下,西南诸道不是更换都督,便是更换布政司或按察使。
除此之外,他还将江南诸道的按察使、布政使和都督尽数更换,如钱镠、杨行愍等人分别调往了山南东道、山南西道。
取代他们的则是朝廷任官多年的陆龟蒙、杜荀鹤等人,哪怕能力不如他们,但忠心值得肯定。
毕竟江南世家豪强闹得很大,若是这些人意志不坚定而被动摇,哪怕三司分权已经断绝了他们割据的可能,但刘继隆还是不想出现任何差错。
正因如此,在他吩咐过后,他便继续说道:“江东两浙犯事世家豪强,尽数发配云南,官吏及其亲眷,尽数发配岭西。”
“余下各处犯事的世家豪强及官吏亲眷,尽数发配安南、琼崖……”
云南缺乏人口,但刘继隆不可能将人口全都发配云南,毕竟云南的耕地都被当地汉口和刚刚发配过去的罪民分配的差不多了。
现在虽然还缺乏人口,但也如高骈奏表所说的那般,缺口不过十几二十万人口罢了。
若是又强行迁徙四五十万罪民,那云南自给自足的局面将会被打破,又得从剑南、山南等道调运粮食。
因此将江南三道的百姓均分发配云南、岭西、安南、琼崖才是较为合理的手段。
经此过后,这四地将以汉人为主体,而自己要做的就是在往后不断发配人口前往四处便可。
只要不出现大的变故,这些地方都将成为汉家的基本盘,而自己接下来需要做的,则是在解决了江南的大部分世家豪强后,将江南诸道拆分开来。
思绪此处,刘继隆看向张淮深:“某不日便要返回洛阳,此次分别,恐怕……”
他没有说完,但张淮深也知道刘继隆的意思,点头道:“既是如此,三日后某也便回庭州了。”
二人话音落下后,许久没有说话,只是听着雨水打在瓦片上的声音,看着眼前雨水落入院中,通过排水口进入屋底下的水池。
良久之后,秋雨总算停下,张淮深率先起身,刘继隆跟着起身。
“陛下不用送了,若是臣收复碎叶、弓月,定会返回洛阳述职的。”
“只是在走前,臣还想询问陛下,若是收复夷播海以南及碎叶、弓月城等处,臣应该设什么州?”
张淮深担心自己撑不到收复碎叶城的时候,因此向刘继隆求了个希望。
刘继隆闻言沉吟,随后开口道:“夷播海以南便设定州,弓月城设宁州,碎叶城便设镇州吧。”
“朕等你收复失地,设置三州,届时定会迁徙十万百姓移民实土,将此地牢牢掌控,再也不丢失汉家之手……”
“臣遵旨!”张淮深双手作揖,身子躬得很低,随后不等刘继隆开口平身便转身走出了此处院子。
在他走后,刘继隆看着他离去的院门许久,半响后才看向赵英:“明日开拔返回洛阳。”
“不等交河郡王先走吗?”赵英错愕,但刘继隆却苦笑摇了摇头:“他若先走,朕恐会伤感,倒不如让他看着朕先行离去。”
赵英闻言也不知道该哭该笑,只能苦笑作揖:“是……”
在他的话音落下后,刘继隆便走入了书房,而张掖城内的平静也被二人即将离去的消息所打破。
“铛…铛…铛……”
翌日黎明,随着晨钟作响,无数百姓开始走出街坊,来到了横街两侧。
他们沉默站立着,时不时响起讨论声,每个人都目光复杂地看向了县衙旁边的坊内。
不多时,随着马蹄声作响,坊门开始涌出全副武装的羽林精骑,他们朝着东门缓慢前进,而百姓们见到羽林骑出现后,也纷纷闭上了嘴,目光始终放在坊门处。
当玉辂从坊内走出,街道两侧的百姓微微引起了些许骚乱,但因为被羽林骑所隔绝,并未能干扰銮驾队伍的离去。
羽林骑胯下马匹的马蹄声清脆而整齐,在寂静的清晨显得格外清晰,敲在每个人的心上。
张淮深带着甘州官员们静立于张掖东城门之外,目光平静地注视着甬道尽头那不断驶来的玉辂和羽林骑。
在他的注视下,那辆由六匹纯色骏马牵引的玉辂终于缓缓驶出了甬道,暴露在东城门外。
驾车的将士见到张淮深等候,随即便勒马停下了玉辂,而张淮也深吸口气,上前对着车舆深揖:“陛下慢行。”
“七年后,臣定不负圣望,收复诸城,设立三州!”
张淮深的声音闯入玉辂之中,使得原本端坐着的刘继隆不由脸色动容。
他没有立刻回应,而是停滞片刻后才看向了车内的赵英。
赵英明了,随即打开窗户,将窗外景物暴露在刘继隆眼底。
通过窗口,刘继隆与张淮深的目光在半空碰撞,二人心中情绪复杂,百感交集。
良久,终究是刘继隆率先沉不住气,声音平静中带着丝担忧:“好好照顾身体,朕等你收复三州之后回京述职。”
站在原地的张淮深在听到这质朴的关心时,心里滋味复杂,喉结蠕动却说不出什么感人的话,只能沉声颔首:“是。”
“走吧。”见他如此,刘继隆收起伤感,侧头对赵英再次示意。
赵英闻言,随即对张淮深颔首示意,继而关上了车窗。
听见车窗关上,驾车的将士也抖动马缰,驾驭着玉辂朝着山丹行驶而去。
羽林骑的队伍见到玉辂行动,随即调整速度,依旧严密护卫着玉辂远去,而张淮深则是站在原地,目送玉辂离开。
“轱辘…轱辘……”
感受着自己与张掖城的距离渐行渐远,刘继隆缓缓闭上眼睛,沉思冥想。
一时间,车厢内只剩下车轮前进的轱辘声,以及那零碎的马蹄声。
河西,这块倾注了无数汉家子弟心血而光复的土地即将离他远去,而这次分别过后,他此生恐怕都难以返回河西。
想到此处,刘继隆不由开口,声音低沉:“赵英,朕想听《大阵乐》了。”
“是。”有所准备的赵英躬身应答,随后再次推开车窗,对玉辂外的羽林军别将吩咐道:“陛下圣谕,众将高唱《大阵乐》。”
“末将领旨!”别将不假思索的作揖接令,接着调转马头,吩咐过后便派出数名快马。
在他的军令下,数名快马如同离弦之箭般奔向队伍的前后方向。
快马们策马同时高声传达:“陛下有旨!奏唱《大阵乐》!”
“陛下有旨!奏唱《大阵乐》!”
这号令如同投入水中的石子,激荡起层层涟漪,使得队伍中很快响起了低沉而苍凉的号角声。
“呜呜…呜呜呜……”
号角声在原野上回荡,早已得到指令的羽林军将士们闻声,纷纷挺直了腰背,深吸口气,将胸膛中所有的豪情与力量凝聚于喉间。
“先取山西十二州,别分子将打衙头!”
“回看秦塞低如马,渐见黄河直北流!”
“天威卷地过黄河,万里征人尽汉歌……”
“莫堰横山水倒流,从军朔马饱啖刍……”
粗犷又豪迈的歌声,带着冲天的气势在张掖城外的大地上回荡起来。
玉辂之内,听到歌声的刘继隆,手掌不由自主地随着那雄壮节拍在膝盖上轻轻拍打起来。
他的嘴唇微动,好似低声呢喃的与将士们一起哼唱。
原本紧绷而颓丧的面部渐渐柔和起来,仿佛在这熟悉的旋律中,他又回到了那个纵马驰骋,与张淮深及无数兄弟并肩冲锋的少年时代。
远处的张掖门下,张淮深并未立刻离去,而是如同雕像般站在原地。
在他即将离去时,远处那恢弘的《大阵乐》歌声出现,被风裹挟着,清晰地送入他的耳中。
面对这熟悉的旋律,张淮深只觉得鼻头猛地一酸,昔年在山丹衙门大口饮酒吃肉,拉着刘继隆当队头,齐声高唱《大阵乐》的场景不由浮现脑海之中。
往事历历在目,却早已物是人非。
“阿耶,您怎么哭了?”
张延礼的声音突兀响起,等张淮深反应过来,这才意识到自己不知不觉竟哭了出来。
张淮深迅速抬手,有些粗鲁地擦去脸上的泪水,掩饰着自己的失态,声音略显沙哑地回道:“无妨,风沙大,迷了眼。”
不等张延礼询问,他再次望向远方那几乎要消失的队伍,忽然忍不住笑骂出声:“猪犬的家伙!自己心里不好受,便也要唱这歌,惹得某也不好受!”
这声笑骂,是他此刻唯一能表达情感的方式,也是他认为此刻刘继隆能感受到的方式。
笑骂过后,不等身后张延礼和张延武开口,他便已经彻底收敛了情绪,呼吸间转过身去,脸上恢复了平日的坚毅与沉稳。
他伸出大手,重重地拍了拍两个儿子的肩头,力量之大,几乎让少年们一个趔趄。
“好好准备,我们也该返回庭州,去教训教训天山西边的那群胡杂了!”
“是……”